"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无盐的小画师 作者:湛露 露言露语之五十三 湛露   都记不清这是某露第几次写东岳西岳的事情了,连絮绢都抱怨我快把国家写乱了,嘿嘿~   回想一下,涉及到东岳西岳的故事有哪些呢?   “富贵花嫁”系列;“后宫”系列;《邪皇》;“花嫁错”系列;《卖文俏酒娘》,一直到这一本《无盐的小春宫》……一路走来,没想到真的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当初写“富贵花嫁”涉及到东岳之前,我原本只是在“至尊花嫁”系列中随手写了这个国家而已,那时候预计是要写在西岳发生的故事,但是因写作和出版不顺利,我才另辟蹊径,想到写它的邻国东岳。   关于东岳的故事中,最常出现的大概是这几个名词:栀子花、卧龙宫、皇甫。   栀子花几乎和所有东岳帝王的爱情有关系,而卧龙宫是皇帝们的寝宫,皇甫是他们的皇家姓氏。   只要读者以后捧起我的书,看到这几个名词出现,便知道这是发生在东岳的故事了。   所有故事的先后顺序,我自己也没有很认真地排过。只是比较肯定的是,《戏龙》是我写的第一本涉及到东岳的书,而之后的很多故事里,也都有涉及到这一本的线索,比如栀子花,比如潘皇后,又比如……骑鹤殿。   哦,差点忘记了,骑鹤殿,这个名词第一次出现也是在《戏龙》中,后来我有心地把它贯彻到几本东岳皇宫的故事中,而在这一本里,更是特别提了一下它的作用。   骑鹤殿一般是被当做冷宫出现在故事之中的,只有一本例外,在《相公,不让!》中,说到太子皇甫昭和很喜欢那里,所以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寝宫,而前任太子,也就是他的兄长皇甫昭阑,即该书男主角夏凭阑,则是住在青龙院,因此在本书中,青龙院也成了书中现任太子皇甫瑄的宫中住所。   至于东岳的行政机构,就是按照六部划分,各有尚书负责事务,偶尔会酌情加个丞相总揽,或者由太子总揽,咳咳,这就是根据作者本人的需求而设定啦~   不知道我这么解释之后,会不会反而让读者大人看昏头了呢?   别担心,即使这篇前言你一个字都不看,这本书也肯定能看懂的哦!   这是某露第三次写套书了吧?真没想到,一向很害怕接套书的我,居然能连续三次挑战,给自己鼓鼓掌吧。   新的一年开始了,感谢大家这一年的支持。新年快乐! 第1章(1)   半干半湿的瓷碟上,还有一片浅浅的红色,一只圆润的小手托着那个瓷碟子,放到旁边的小火炉上烤了烤,顺便暖暖自己的手,那冻得像胡萝卜的手指头才舒服了些。   收回手,将手上的笔在一旁不起眼的笔洗中涮了干净,沾一抹瓷碟上的红色,转身轻轻巧巧地绘在面前那张画纸上。   画上的人是一位宫装美女,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抹绯红而突然间生动起来,彷佛是用天边的红霞沾染而成,连那双乌黑的眼睛也顾盼生辉,看来栩栩如生。   作画的人收回手,轻轻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赶得及交给惠贵妃了。”   她站起身,用旁边的一把羽扇轻轻扇了扇,让画上的墨色渐渐干透,还未舒展自己的筋骨,就有人急匆匆跑来撞开房门,叫道:“如意,快一点!叔父快不行了,让你马上过去!”   她没有来人那般惊慌失措,只是静静点点头,又回身洗净了手,这才快步走出画室。   后院的松鹤堂前,已经站满族中的男女老少,人人皆伸长脖子候着,见到她来,一时安静的院子里忽然骚动起来,人人都在窃窃私语——   “族长向来最疼这丫头,该不会把衣钵家业都传给她吧?”   “那怎么行?我们华家可是世世代代为宫廷皇室作画,少不了要在皇上面前应对,偶尔还要随陛下一同接见外国使臣,还得当场作画。这丫头虽然会画两笔,但是笨嘴拙舌,又长得这么难看,若是带出去,不要让人笑话死咱们家后继无人?皇上也不会高兴的啊!”   “但若是族长吩咐下来,能违抗吗?”   “还是先看看吧……”   纷纷扰扰的议论在华如意耳畔响着,她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神情凝重地径自走进正堂。   昏暗的堂内,满室浓重的药味,床榻旁分站数人,大夫已先行离开,显然床上的人早已药石罔效,不久于人世。   华如意疾步赶至,一下子跪倒在床前,轻声叫道:“师父。”   床上那位将死之人,是华家这一代的族长,曾被皇帝亲口赞许为“画仙”的华思宏。从年初起他就被一场重病困扰,如今已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睁开眼,缓缓向她伸出一只手——   “如意啊……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只这一句话,却让向来冷静的她倏地泪水滚落颊畔,她紧紧抓住那只手,将脸贴了上去,这冰凉的温度,就像是最冷的玉石,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从这只手上学得更多东西了。   忍不住,她脱口叫了一声,“爹——”   “这个,给你……”华思宏从枕边摸出一枚方印,颤颤巍巍地递给她。“日后……华家就……靠你了。”   一语终了,那只手忽然在半空中坠落,五指松开,只见那方印跌落,华如意急忙伸手接住,而身边的人一声惊呼,生怕那方印一个不小心就跌碎了。   将那冰凉的方印握在手中,华如意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华思宏——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半个身子落在床榻的外面,已经没有挪动的力气。   她的泪水滚滚而落,膝盖向前挪了一步,将那渐渐冷却的身躯紧紧抱在怀中——   *   堂内数人围着依旧呆若木鸡的华如意,一个个面色凝重。   他们皆是华府地位至高的人物,其中两位是华思宏的兄弟,华思明和华思远,另两位是他们的妻子,崔云燕和代子琪,另有一人是华思明和崔云燕的女儿华兰芝。   众人互相望了好一阵之后,华思明终于咳了一声,开口道:“如意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谢谢大伯父。”华如意木然躬身谢道。   “你的父母虽然不在了,但咱们绝不会亏待你,华府仍有你一席之地,你的春山斋,你就踏踏实实住下,没人可以擅动一草一木。”   华如意缓缓抬起眼,伯父这番看似关怀备至的话,却让她听得心底凉透。   冰雪聪明如她,怎会不明白伯父的意思?   虽然父亲临终前将象征族长地位的方印传予她,但族内几位长辈并不同意父亲的安排。   现在华思明的话,已明明白白表示他们的立场,而且不只是不同意她接掌族长之位,连她住在这府内的权利,都变得像是得经他们施舍才可以得到。   忽然间,她很想笑,将右手伸出,手掌中那枚方印,已被她攥出了涔涔汗水。   “如意年幼,尚不经事,一切但凭几位叔伯姑母安排。”   华思明微微一笑,将目光抛向女儿华兰芝,“兰芝,将那方印拿过去。”   华兰芝一愣,看看华如意,又看看父亲,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不由得惊疑道:“爹,这不好吧,这是……”   “我说让你接过来!”   华思明脸色一沉,崔云燕忙走过来,几乎是从华如意手中抢过那印,塞到女儿手中,低声说:“傻孩子,你爹说让你接着你就接着!”   “如意还有画未完成,先告退了。”华如意再一次躬身,缓缓后退,走出正堂。   堂外的众多亲属见她独自一人平静走出,完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问道:“如意,族长临终前有没有指名接掌人选?”   华如意一顿步,沉声说:“选了兰芝。”   不是父亲的意思又怎样?这是几位长辈的意见。其实她早已预见这样的结果了。   华家虽然人人作画,但堪称翘楚之人没有几个。上一辈唯有父亲是顶尖画师,而华思明和华思远却画技平庸。   年轻一辈里,画功最好的只能算她和兰芝两人,但兰芝是以写意山水见长,而宫廷画多重人物工笔,兰芝虽几次试着为宫中嫔妃作画,但最终都要她费心修改,甚至重画,这在府中已不是秘密。   但在这华府之中,这些年渐渐看重的,已不再是画功的高低了。   她眼见府内之人,肆意挥霍父亲自皇室领来的赏银,互相攀比着谁今天的服饰最美,谁梳的发式最新巧,谁今天从教坊头牌歌女那得到甜头,谁买了新的家具古董……   一个曾经何其荣耀的家族,如今真正倚重的又是什么?只是过去那些曾经辉煌的记忆罢了。日后会怎样,又岂是他们这些沉迷于纸醉金迷的人认真想过的?   也好,不做族长,她就可以少看一些烦恼的事,少见一些可恶之人。   论人情世故,兰芝向来比她圆融,在府内也一直比她吃得开,如今又有亲人在后撑腰,论容貌姿色,也是人人称道的美女,皇帝一见定龙心大悦,日后没准还能许一位皇嗣为亲。   让兰芝做族长,这个结局,于公于私,都如此完满。   爹,你在天有灵不必恼恨,因为女儿真的没什么怨恨和不满。我只想好好作画,这一生同你一样,做个孤独的画师,便于愿足矣了。   *   东岳皇宫 青龙院内   三皇子皇甫贞喜孜孜地提着一个笼子走进院门,一名太监一边行礼一边陪笑道:“三皇子今日难得有空来这儿走动啊。看您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听说您快封王了,奴才提前给您道喜。”   “好奴才,会说话。”皇甫贞抬手丢了一锭银子,问道:“太子在吧?”   “太子殿下刚从陛下那回来,正在和一位回京述职的大人说话,三殿下要不先在院里等等?”   “你几时见我等过人?”皇甫贞骄傲地迈着方步直闯正堂,开口叫道:“大哥,看我新弄来的这只——”   “出去。”   一声并不响亮的沉喝,却比高声咆哮更令人心生敬畏。原本一脸嬉笑的皇甫贞不由自主收回欲往前迈的脚步,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两步,撤到门外。   刚才那名太监笑着搬了把椅子过来伺候,“三殿下,您还是先坐在这里等吧。”   皇甫贞探着脑袋向门内望,好奇问:“什么人在殿里?听上去太子好像正生气呢。”   “是宿县的县官,三年一次例行回京述职。”   “这么个芝麻官,还用太子亲自过问?叫六部随便派个侍郎不就打发了?”   “这本该是吏部的事,但听说宿县去年赈灾所报的钱款数额对不上,太子震怒,所以要人一回京就直接到这面见殿下。”   “太子就是这样,总把自己累得要死,白白让我们下面一干兄弟清闲得直着急啊。”皇甫贞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这时屋内那名宿县的县官已经满头大汗走出来,嘴唇打着哆嗦,见到皇甫贞,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参见三皇子。”   “是你啊。”皇甫贞打量了那人一眼,笑着低声说:“那年给太子送玉酒瓮的人就是你吧?”   宿县县官程干尴尬一笑,见到三皇子连声说道:“三殿下,麻烦您和太子殿下为微臣求求情,微臣定当重礼答谢——”   “重礼?”皇甫贞摸摸下巴,“什么样的礼才算是重礼?和当年的玉酒瓮一样的重礼?”   程干急忙点头应道:“那酒瓮现在还在宿县,微臣没有送人,三殿下若喜欢,微臣写信回去,让人即刻送来。”   “你先去办吧。”皇甫贞笑着,未置可否,接着对殿内大声说道:“皇甫贞求见太子殿下。”   “进来。”依旧沉稳的声音,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虽然父皇是让大哥协助总揽六部之事,可也没必要这样操心劳力、事必躬亲吧,”皇甫贞丢下程干独自进了殿内,“大哥,看看我刚买来的这只猫,从暹罗国弄来的,看这样子,是不是挺像老六那张黑脸?”   端坐案前的太子皇甫瑄缓缓抬起头,目光幽冷地看了眼笼中那只奇怪的小猫,眸光并无波动。   “老三,兵部那边是怎么回事?方、许两位将军为什么会打起来?”   皇甫贞笑着回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散朝刚出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大哥耳朵里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许丹心新纳了一个小妾,这小妾原本在青楼和方华昭也算是老相好了,不知怎的被许丹心那个莽夫抢到府里去,方华昭岂愿吃闷亏?再加上在上朝前被许丹心冷嘲热讽笑话了一番,心里生气,散朝时两人几句不合就打了起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堂堂朝廷大员,在青楼狎妓不算,还在皇宫大打出手,你这个兵部之首是怎么管教的?明日让他们都去刑部领罚,就说是我的命令,一人二十大板!你,这个月的例银也要减免一半。”   皇甫贞笑道:“大哥赏罚分明是对,可我那一大家子可都要靠我养活,况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父皇不正想年末操兵比武?这两人是不是可以……”   皇甫瑄漠然看着他。“若是怕养不活一家老小,怎不早早搬出宫去?父皇又不是不给你封地,这么大了还赖在宫里像什么话!?难道你也想象我这般被人绑住手脚,困在这里,只为了高高在上、装模作样地供人参拜?”   皇甫贞耸肩笑道:“大哥知道我自小跟着你和皇后,一家子在一起热闹习惯了,实在舍不得搬出宫去。”   “还有事吗?”皇甫瑄只是冷眼看着他,似是懒得再听他东拉西扯。   皇甫贞脸皮再厚,在兄长面前也不好再嬉皮笑脸,便说道:“刚才出去的那名宿县县官,大哥是不是不记得了?那年他上京,曾经托我给你送一只玉酒瓮,只是后来被你退回去了……”   皇甫瑄一皱眉,“是那一脸谄笑,俗艳得像是舒妃头上那朵大红花的绿衣小官?”   “大哥不仅不记人长相,连名字都懒得记了?当时我还特意把他的名字和你说了好几遍。”皇甫贞笑道:“就是他。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像是灰败的土老鼠,一点都笑不出来,难怪你不记得他。”   “原来是他。”皇甫瑄冷笑一声,从旁边拉过一张纸,写了几句话扔给皇甫贞,“带给吏部的人,告诉他们,把宿县县官给换了。”   “大哥不必为了区区一个小县官动气,京中大官其实更能刮,大哥不是向来也睁一眼闭一眼吗?”   皇甫瑄冷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我在纵容下臣贪赃枉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这只猫是我买来献给惠贵妃的,我得赶快送去了。”皇甫贞说着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说道:“那日惠贵妃说你的寿诞快到了,问我该准备什么大礼给你,我知道你向来不看重这些,不过这人情世故总是要做的,你说说,我该让她送点什么给你,你才不会冷着脸丢开,让她面上难看?”   皇甫瑄将笔一丢,似笑非笑说道:“你让她别总想着干涉朝政,就是给我最大的寿礼了。今日父皇提到,要提拔她兄弟做吏部侍郎,被我据理否决了,父皇虽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为了安抚他老人家,我才承诺会给他一个外放的肥缺,才换得父皇同意我给青山县加拨三千石救济粮。她给我惹的麻烦实在够多了,我可不敢再收她的礼。”   “但她总是父皇的宠妃,也不好当面翻脸是不?等日后你登基做了皇帝,要怎样给她脸色看都随你,现在还是以和为贵吧。那我就让她随意准备好了?”   见皇甫瑄没有响应,皇甫贞只当他同意了,提着那个大笼子,急忙忙地又赶向惠贵妃的拜月宫去。 第1章(2)   *   正如皇甫贞所说,惠贵妃是现在后宫中最得宠的一个。追根究柢,还是她够年轻。   都说美人怕迟暮,当今皇后生了一子一女,如今已经四十多岁,虽然保养得宜,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青春不再的事实。   惠贵妃三年前选秀入宫,因为年轻貌美,一入宫就被皇帝看中封了嫔,去年先贵妃因病去世,惠贵妃“众望所归”抢到这个空缺。即使她尚未为皇帝生下任何子嗣,但对于已有七子四女的皇帝来说,这已不是什么遗憾。   惠贵妃出身不高,父亲只是兵部一介小吏,千方百计把女儿送入宫内,果然雀屏中选,一步登天。但惠贵妃一家并没有因此一步登天,只因为皇帝及太子对外戚任官一事极为慎重。   不过即使如此,巴结讨好惠贵妃的人依然不少,所以惠贵妃的拜月宫永远是热热闹闹的。   今天惠贵妃的心情尤其好,因为她向华家邀的一幅全身画像今天已经完成呈来了。   展开画作时,宫内的宫女、太监,以及在此作客闲聊的几位妃嫔,全都睁大眼睛,连连惊叹。“呀,这可真是洛神下凡了,画得如此精细不说,最难得的是将贵妃娘娘的神韵都画得如此灵动!”   那七尺高的画卷迎风展立,画上的惠贵妃一身金红色的宫装长裙,贵气四溢,五官绝美,眉目含情,衣袂飘然,颇有仙家之气。   惠贵妃也看得眉开眼笑,转头对华兰芝说:“兰芝,都说你画功了得,怪不得让你接掌华家族长的位置,放眼华家,也只有你堪此大任了!”   华兰芝微笑道:“多谢娘娘提携,兰芝才有此机会一显拙技。”她看了眼站在旁边一语不发的华如意,又说道:“这是兰芝的妹妹如意,也很会画画的。”   惠贵妃对华兰芝身边貌不惊人、身材圆润的华如意并无兴趣,瞥了一眼就说道:“都说华家人人都像画中人物,兰芝你若是当年入宫选秀,只怕这宫闱都没有本宫立足之地了。”   华兰芝连忙躬身道:“娘娘真是谬赞了,娘娘之容,举世无双,岂是吾等鸦雀之色可以相提并论的!?”   正在这时,皇甫贞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一看到满屋子的人便笑道:“贵妃娘娘这里永远这么热闹,看我今天给您带了什么有趣的?”   “呀,这是暹罗猫吧?真是难得的宝贝。”一众妃嫔都凑过来啧啧称奇,“上一次惠贵妃在画像中见过这猫,还说想弄一只来养,可是一直没弄到呢。”   惠贵妃笑得眉梢眼底如沐春风,“三皇子真是太有心了,本宫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皇甫贞笑道:“娘娘交托之事,自当竭力完成。”   惠贵妃看了那猫半晌,忽然突发奇想问道:“兰芝,若是让你把这只猫加在那画上,能不能加?”   “这……画已完成,色墨俱干,只怕……”   华如意忽然上前几步,将那幅画摘下,细心收起。   华兰芝见状立即改口,屈膝说道:“谨遵娘娘之命。”   “还有,上次托三皇子所问之事……”惠贵妃用眼神向皇甫贞询问。   皇甫贞苦笑道:“我已问过太子了,他这人的脾气娘娘应该清楚,娘娘要送他什么,我看都无所谓,您也不用太费心了。”   惠贵妃低头思忖一会儿,忽然一眼看到华如意手中的画轴,灵光乍现,“兰芝,要不你再帮本宫一个忙,给太子殿下画一幅画像吧。”   华兰芝呆住,“太子殿下……可兰芝未曾见过殿下……”   “无妨,过几日自会帮你引见,只是这件事要殿下本人同意才行……”说到这里,惠贵妃又为难起来。   “也未必要他本人同意,”皇甫贞忽然坏笑起来,“只要您和父皇说好,在朝堂龙椅背后的屏风之后放一套桌椅,让画师在那隔屏作画即可。”   惠贵妃立刻高兴得站起身,连声赞道:“还是三皇子有办法!”同时嘱咐周围的人,“这可是本宫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寿礼,不准说出去啊!”   众人当然一一笑着应允。   华兰芝无奈地回头看向华如意,用眼神询问,华如意无声点点头,算是答应接下这个差事。   皇甫贞一直在偷偷打量华兰芝,此时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华家的新任首座画师华姑娘吧?幸会幸会。”   “不敢。”华兰芝忙上前行礼。   “正好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不如我送姑娘出宫。”   惠贵妃看出他的心思,抿嘴一笑:“三皇子就是懂得怜香惜玉,那……兰芝,本宫就不送你了。”   华兰芝只好和华如意一起向贵妃娘娘告辞,跟在皇甫贞身后出了拜月宫。   *   “都说华家人才辈出,单看华姑娘我就信了,若非有蕙质兰心,又岂来这锦绣之手?若非有芙蓉之色,又岂能……”   皇甫贞见到美女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如今见到华兰芝这人间绝色,岂能放过?正忙着讨好她,忽见太子皇甫瑄迎面走来,忙打了声招呼。“大哥,这么巧?”   然后低声对华兰芝说:“这就是太子殿下了。”   华兰芝用手捅了捅华如意,华如意抬起眼向对面张望一下。   太子,她未曾见过的人物。   这回惠贵妃交代的新任务,显然最终又是要她完成。不管是不是让她坐在龙椅之后偷画太子,起码这个人的这张脸,她要牢牢刻在心里。   皇室子孙都是人中龙凤,她今天见过三皇子,以前和父亲进宫也见过其它几位皇子和公主,的确男英女秀,堪称人杰,然而太子殿下——似乎与他们都不一样。   她不是未曾见过这样出色的年轻男子,不论皇宫还是华府,随便拉出一个下人都算得上清秀了,更何况主子,但似太子这样气度雍容中又透着幽冷的,他却是唯一一个。   他有着一张如巧手描画过的俊逸容颜,加上身姿挺拔,气质从容不迫,行走之间举步生风。那一身金黄色的太子装束,若穿在别人身上或许贵气得有些庸俗,他穿来却不知为何贵气中带着几分寂寥,几分疏离,显得格外清朗俊逸。他鼻梁挺秀,嘴唇秀美,眉似春山,目似晨星,这一切本该让人爱他爱得心生暖意,可偏偏他又冷得让人生畏。   她看得怔住,心中暗叹,这个人——好难画。   难画的不是形,而是神。她开始担忧自己到底能否胜任。这人可是太子,日后的帝王,若是一笔画错……会给华府招来大祸。   她的心中千回百转,全是忧虑,这边皇甫贞已经和皇甫瑄话起家常。   “大哥,看你这去的方向,难道是皇后那边?”   “嗯。”皇甫瑄瞥了眼皇甫贞身边的华兰芝和华如意,虽认不出面孔,但她们两人身穿便服,显然不是宫中宫女,便问道:“两人是宫外来的?”   “华府的画师,这位美人儿是华府新任首座画师,华兰芝姑娘。”   皇甫贞好心引荐,华兰芝急忙行礼,皇甫瑄却没再多看华兰芝一眼,只对华如意说:“你去一趟青龙院,叫那里的太监把我的香盒找到,送到皇后那边,我等会儿急着要。”   华如意一怔,向后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其它的太监宫女,他的的确确是在对自己说话,便嗫嚅着说:“可是殿下……我不认得青龙院……”   皇甫贞正想和华兰芝说悄悄话,立即热心的为她指路。“青龙院很好找,你一直向南走,看到有片院子,外面围着一圈绿色的宫墙就是了,上面还有匾额的。若不认得,路上拉个太监宫女都能指给你。”   皇甫瑄吩咐完毕便走了,皇甫贞又自愿自的领着华兰芝离开,只丢下她一人,看来实在是推不开这个差事,只好硬着头皮寻找青龙院。   好在正如皇甫贞所说,青龙院并不难找,只是当她和那里的值守太监交代完皇甫瑄吩咐的事后,那太监吃惊地打量她半晌,嘀咕一句,“殿下素来用人谨慎,就算是小顺子临时脚崴了,也不该随便拉个人就……”   虽然如此,但那太监还是去殿内找来皇甫瑄要的香盒,交到她手中,让她再送到皇后那去。   华如意捧着香盒,为难地问:“这个东西……难道公公您不能送过去吗?我对宫内并不熟悉,万一耽误了……”   太监一笑道:“那是姑娘您不了解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殿下让人办事,向来是交托一人,有始有终,不喜欢中途换手,以免出了岔子。更何况,太子殿下他……虽然不大认人,但若突然换了人被他发现,太子殿下会生疑的。”   “不大认人?”华如意疑惑问:“是说殿下记不住别人的相貌?”   “是这个意思,殿下不认人相貌的,就算是在朝为官几十年的老臣,殿下也多是凭他们的声音去辨别。上回吏部尚书萧大人伤风严重,声音都哑了,来给殿下请安,殿下还问老人家是谁,让萧大人差点没哭出来。”   华如意看着手中的香盒,忽然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位太子殿下不认得旁人的容貌也就罢了,会不会连他自己的容貌都不大认得?   若是如此……那画像要画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唯妙唯肖、形神兼备,其实全凭画师一手掌控了? 第2章(1)   华如意走进含香楼时,前院正热热闹闹地忙着迎宾接客。   鸨母看到她来了,笑着将她扯到一边去,“如意啊,今天可要好好画,那房里的人可不一般。”   “我的规矩……”   她才开口,一语未完,鸨母立刻点头:“当然和对方说了,不画本人面目。对方有钱有势,也不希望自己的脸被画到画上,万一让旁人看到了,可就不好办了。你快去吧,帘子后面那道门我已经给你开了,只等你到了就可以开画。”   华如意顺着旁边的楼梯走上嬷嬷指点的厢房,绕到侧门,果然那道门已经开了,门内丝竹声响,娇笑声宛如银铃,旖旎柔媚得好像丝绸一般。   当她走进房时,早有认得她的小丫鬟对她微笑着点头,扬声说道:“如意姑娘来了!”   外面的丝竹声陡然变了,销魂蚀骨,令人听得骨肉都酥了。然后帘子那一面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再然后……便是那令人面红耳热的云雨之事,就这样赤裸裸在帘后展现。   华如意铺平纸张,拿起毛笔,抬眼看了一下,就开始勾勒人物的身形。   是的,堂堂宫廷画师的小姐,只有皇亲国戚才能邀令他们作画,如今她却在这最低贱的青楼中,画着所有画师最最不齿的春宫图。   “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   其实春宫图在东岳并非罕见之物,大富大贵之家虽不会公然谈论此事,却会在私下宣扬自家有装订精美、画功精妙的春宫图藏本,因为一本好的春宫图,真是千金不换,由此也可炫耀财势。   华如意是一年前开始画起春宫图的,在此之前,她所画的作品一直不被允许公开供人赏阅。所以她的画功虽在府内有目共睹,却始终籍籍无名。   那一年,她的父亲——向来只许她唤作师父的华思宏——已因病不能主事,而早已答应好要为皇太后贺寿的﹁松鹤王母延年图﹂却交付在即。她毅然接过这个无人能胜任的差事,在阖府上下惶惶不安之际,为父亲代笔完成,如期交上,博得太后连声赞誉,而所有的功劳却记在伯父华思明的头上。   从皇宫领了谢酬后,华思明扔给她一锭银子,只随意对她说了一句,“如意,辛苦你了。”   她看着那不过二十两的赏银,心中冷笑。就在当晚,她路过含香楼,心中一动,忽然走进去要求当画师,把楼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偶尔也有楼子的姑娘召请画师为自己和心仪的恩客画一幅春宫图留念,但像她这样一个大姑娘主动上门要画春宫图的,真是盘古开天头一遭。   在含香楼,人人知道她的名字,却不知她的姓。而她的名字除了族里人之外,外人并不知晓。因此,当她画出第一幅作品时,旁观者无不惊叹她的画功,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她画春宫图,一次只得一幅,并非完全袒胸露背的“明春宫”,即使被画者在帘子之后翻云覆雨,她笔下的人物依然是“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以眉目传情。她擅画工笔人物,尤精五官,这是一般春宫图画师远比不上的。   不过她从不照被画者本人的容貌描绘。她所有的春宫图,永远是千人一面,这样多少可省去日后被人追查她画风来源的麻烦。   有一次,她在被画女子的眼角加了一滴泪,那名花娘看到后,顿时捧着画号啕大哭起来。只因为华如意虽然画的并非她的脸,却画出她的神韵和心情。   由此之后,华如意声名鹊起,附近几座青楼都争相邀她为楼子里的姑娘画春宫图,作为镇楼之宝。而华如意从不在画作上签名落款,只在画上某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或用篆字,或用行楷,或用草书,将“如意”两个字隐秘的写在上面。   在华府,她有存在的价值,却没有存在的地位,任何画,无论她付出多少心血,最终都打上别人的名字。   而这一幅幅的春宫图,却是专属于她的画作,无人可以夺走。   华如意甫步出门,便有人在背后叫住她。   “如意,等一下!”只穿了一件外衫的红莲,脸颊红扑扑地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能不能帮我把这件东西也画到画上?”   华如意看着自己手中那串红色的手串,问道:“是他送你的?”   红莲羞涩地点点头。   华如意将手串放回她手中,“收好吧,我会记得你的事情的。”   “还有啊,穆哥说,他有个朋友很看重你的画功,也想让你帮他画一幅,但那个朋友不便出现在这里,想请你到府里去画。”   “抱歉,我不去私人府里作画。”   “对方说可以一幅画出一百两银子。”   华如意微微一笑,“就是一千两银子我也不能上门作画,这是我的规矩。”   “就像你坚持只画同样的脸?”红莲叹气道,“如意啊,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出身,但是为人在世还是要学会变通一些,不要太执拗了。”   “我若是不知变通,就不会到这里作画了。”她嘲讽似的轻笑一下,提着画具走下楼去。   就在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她突然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愣在那边又看了几眼,她惊诧地望着那道人影远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出现在青楼?   转念一想,她又了然地笑了。男人嘛,难免拈花惹草,即使后宫佳丽三千,即使家中美姬无数,难免会有尝尝家外野花的想法。华府中,她的几位堂兄弟都是这种人,她也看惯了。   只是初见时对太子产生的好感未免破灭,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人,可惜……   低着头,抱紧怀中的画具,她匆匆走出含香楼的大门。   那一边,走到一半的皇甫瑄倏然站定,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看向华如意的背影。   为他引路的鸨母纳闷问道:“公子,是有哪位相熟的姑娘吗?”   “不是。”他微微蹙眉。   是错觉吗?忽然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而他认人向来只凭声音和身上的信物,几时也会对别人的身形有印象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那个自己在皇宫半路抓去当差的华府丫头,在一众骨瘦如柴的美女之中,她的丰腴真是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所以当她把那个香盒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   很有趣——像雪球一样的女人。   而刚才那个人,应该不会是她吧?   “公子?”鸨母又轻声唤道。不明白这位突然到访的贵公子为什么停步不前。   他转过脸来,神情恢复了肃穆,问道:“穆大人是在楼上吧?”   鸨母吓了一跳,“穆、穆大人?不知道公子您说的是什么人?要知道我朝皇帝有旨,不许官员入青楼狎妓……”   “我不喜欢同样的话问第二回。”皇甫瑄幽冷地看着她,“是我自己上去找,还是你给我带路?”   鸨母打了个寒颤。按理说,楼子里来的人都是客人,人人各有各的隐私,按行规,鸨母是不能在客人享受时去打扰的,更何况他所问的穆大人,是京城禁军统领穆一舟,岂是她得罪得起的?   但眼见皇甫瑄气势威冷、贵气压人,她竟不敢再推托,只好怯怯地用手向上一指。“楼上最左边的迎春阁……不过穆大人现在……”   皇甫瑄没有理睬她,举步上了楼。   那厢房内,丝竹犹在,人亦尽欢。红莲正扭在穆一舟的怀中说着绵绵情话,逗得穆一舟哈哈大笑。   皇甫瑄一步踏入,房内的人都是一愣。皇甫瑄瞥一眼帘子后面墨色还未干透的画盘,冷冷开口,“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一舟看到皇甫瑄,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变了脸色,推开红莲,披上衣服急忙向皇甫瑄行礼,“太……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说你闲来无事就喜欢在这厮混,我还当是别人胡说。”皇甫瑄冷眼一扫屋内的人,“叫他们离开,我有事问你。”   红莲好奇地问穆一舟,“这位公子是谁?怎么你还叫他“主子”。”   穆一舟把脸一沉。“出去!今天听到的、看到的都不许外传,否则我可保不住你。”   红莲也吓了一跳,赶快裹着衣服、带着丫鬟跑出去了。   穆一舟这才又涎着脸笑道:“主子要找微臣,也不用非跑到这里来,若让人知道了,有失主子的身份,万岁那边若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为何擅自调动禁军出城?”皇甫瑄沉声喝问,“你拿到虎符了吗?谁赐你调兵的权力?”   穆一舟尴尬说道:“这件事,难道殿下还不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皇甫瑄敛起眉心。   “昨夜万岁传微臣入宫,命微臣将一千禁军驻扎城外,说是近日京城内外似有异动,为了防止兵变,提前派兵驻扎城外,好有所准备。”   皇甫瑄沉吟片刻,问道:“这件事为何不告知三弟?”   “陛下特意吩咐说,暂时不要告知三皇子,微臣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微臣想,这所谓的异动必然与武伯侯有关。也许陛下是顾及三皇子和武伯侯的叔侄关系,毕竟三皇子自幼便和武伯侯特别亲近,怕三皇子碍于这份情谊,会有所顾虑。可殿下也不知道这件事……微臣是万万没想到。”   皇甫瑄默然一阵,说道:“今日之事不要外传,既然父皇不让你告知三弟,你便也不要提起我来找你一事。三弟肯定会质问你,到时候我只当是从他那里听说此事。”   穆一舟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陛下让微臣瞒着三皇子,其实是故意瞒你?”   “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皇甫瑄丢下这句话,抬头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布置,“芙蓉帐,红绡屋,穆大人,别忘了东岳的律法,在这狎妓,可是犯罪了,该怎样处置,你应该清楚。我现在不和你计较此事,不代表我以后也不会计较,明白吗?”   穆一舟的冷汗流了一身,连声称是。   在东岳,虽然明令不许官员上青楼狎妓,但官员出没青楼却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没人会当真。   然而太子殿下现在当面提醒他,显然是为了警告他,他已有把柄落在太子手中,若是日后他做了什么不合太子心意的地方……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皇上和太子若是斗起法来……做臣子的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见皇甫瑄转身要走,穆一舟忽然说道:“殿下……微臣曾听到一个消息,武伯侯最近的确在招兵买马,和京中多位官员私下接触。还传说他们将造反的时间和暗号画在一幅画里,挂在彼此家中,作为私通密谋的暗号。”   “画?”皇甫瑄问道:“什么内容?”   “似乎是一幅山水画,但画中藏了什么样的暗号就不清楚了。”   皇甫瑄想了一阵,忽然微微一笑,“穆一舟,你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消息,你也一定和父皇说过了吧?”   “微臣不敢对万岁有任何隐瞒。”   “为人臣子,这是应当的。”皇甫瑄高深莫测笑道,“但愿这句话你能贯彻得有始有终。”   华如意走回华府时,华府管家华天悄声说:“二小姐,大老爷在等您。”   大老爷就是华思明,当他让华如意将象征一族之长的方印交给他女儿的同时,华思明就毫无疑问成了现任的华府当家。   华如意走进正堂,道了万福,“如意归来迟了。”   华思明看着她,语调还显柔和,“如意,偶尔去拜佛并没有什么,只是不要一去太久,家中有事找你也找不到,以后还是让个丫鬟小厮跟着你一起去吧。”   “伯父知道如意喜欢独来独往,我去庙宇并非只为了拜佛,还为了能静心临摹佛像,若身边跟着人,一是不自在,二来……父亲有命,华家诸多画技不能外传,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也好,不过过些日子有件事要劳烦你去办。”华思明在原地踱着步子,“你前日和兰芝一起入宫,惠贵妃曾想要兰芝为太子殿下画一幅画像,听说你当时要兰芝答应了?”   华如意点点头,“贵妃之命,我看兰芝不好推辞,只能答应。”   “今日贵妃又托人带信出来,说已经和万岁请准了,要兰芝入宫作画,至少要住个十天半个月,你和兰芝同去吧。”   他的意思华如意再明白不过,兰芝在惠贵妃和皇帝面前不可能独自完成这幅作品,最终还是要由她收尾润饰。但一旦开始作画,是不可能带出宫外让她修改,所以她必须守在兰芝身边,以遮掩实际作画者其实是她的这个事实。   “几时入宫?”她问道。   “最迟……三日之后吧。”   原来她已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她想了想后道:“有些东西我要亲自去琉璃斋买一下。”   “去吧,不必吝惜银子,这件事若是办妥了,让太子满意,对华府未来的前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华如意微笑道:“是的,如意明白。”   再过三天就要入宫,她一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家中的笔和纸虽然多,但是给太子作画,要在不被被画者本人知道,又不让邀画者知道的情况下作画,实在艰难。华如意虽然画过无数作品,但这一次她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   第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隐藏自己是主笔人的这个事实。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必须准备两套完全一致的画具。这样若有人查证起来,起码在笔墨上是挑不出任何问题的。   琉璃斋是东岳最好的纸笔老字号,华如意经常到这里采买画笔及其他工具,所以当她走进店里时,正在招呼其他客人的胡掌柜也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华姑娘,您来了,请稍坐。小六,给华姑娘倒杯茶来。”   一般外人很少人知道华如意,但她的身份在琉璃斋并不是个秘密。   当华如意刚端起茶杯时,无意间一眼瞥见胡掌柜正在招呼的那位年轻男客,一口茶水差点把自己噎死。   那人竟是太子皇甫瑄?!   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也到这里来买画纸画笔?且不说皇宫中什么样上好的纸笔没有,就算他想要,稍稍动动嘴,自会有人为他跑腿,何劳他独自一人,亲自到此?   她不想让太子看到自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眼看这店面狭小,他只要一转身,稍加留意,肯定会看到她。   正在焦虑时,她忽然想到,不是说太子殿下认人的本事很差,只是凭声音认人而已?那她别张口说话就是了。 第2章(2)   只听胡掌柜和皇甫瑄说道:“在我们店中寄售的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公子想找哪种画风或哪位画家的作品?”   皇甫瑄问道:“会不会有人专门找你们订制画?”   “专门订制?也有的,一些大富之家可能会给家中的宅院或是特别的人、物,请人作画,但是名家一般是不会接这种画的,即使画,要价也不菲。”   “擅画山水画的有哪些画家?”皇甫瑄又问道。   胡掌柜想了想:“山水画?青州的素山道人,凉城的万鹏举,或是萧山的白千里,都是山水画的高手。若只京城本地,那就是华府现在的当家大小姐,新任的首座画师华兰芝了。不过华家向来只在宫廷作画,外人可是一画难求啊。”   “华兰芝?”皇甫瑄想了想,“她也是山水画的高手?”   “是,要说山水画乃重写意之风,而华家向来专精工笔人像,能出来一位华小姐两者皆擅长,实在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华如意在一旁听得暗自想笑,便端着茶杯侧过身去,以免被皇甫瑄留意到她的笑声。   皇甫瑄又思忖片刻,问道:“你们店中,是否有人曾订制过数件内容一样的山水画?”   “数件一样的?那怎么可能!”胡掌柜笑道,“任何一幅画,若是有一模一样的,之前那幅也就不值钱了。这不像年画,家家都要贴一样的。”   华如意听得好奇,皇甫瑄的话绕来绕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订制几幅一模一样的山水画?   此时从店铺后院与前店的通门中走出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男子,胡掌柜点头招呼,“少东家。”   此人是琉璃斋的少东薛庭轩,他和胡掌柜点点头,看到皇甫瑄时微微一怔,凭商人的精明嗅觉,初见便知皇甫瑄绝不是个普通人,本准备亲自招呼,但无意间看到坐在旁边喝茶的华如意,便微笑着迎过去。“如意,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华如意一惊,暗暗叫苦,只好起身微笑点头,却笑而不语。   “来买什么东西?”薛庭轩好意问道:“若是买纸,就叫伙计给你送回去,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华如意小声说道:“只是买些笔和色墨,纸也不用太多。”   “那就到后院去吧,我那里的茶总比这里好些。”   自从三年前华如意在琉璃斋认识薛庭轩后,两人就成了朋友。薛庭轩为人真诚、待人热情,虽然知道华如意是华家很不起眼的一位小人物,但既不会对华如意有特别的好奇,也不会有任何轻视。每次在店内遇到她,都会亲自招呼她。   华如意心中感激,也把他当好友相待。   今日为了躲开皇甫瑄,听到薛庭轩的邀请,她只想了一下便立刻点头应允。   可刚和薛庭轩走过皇甫瑄身边的时候,皇甫瑄忽然侧目看了她一眼,问了句:“你在华家也画画吗?”   华如意全身大震,怎么千躲万躲,还是被他认出来了?自己刚才说话可是特别压低了声音,这样他都能听出来?   既然被识破,明摆着皇甫瑄没想在她面前特意掩饰,而自己明知他是太子,又岂能不回应?   她于是只好轻声说:“也画几笔。”   “华兰芝和你什么关系?”   “堂姐妹。”   皇甫瑄又盯着她看了几眼,华如意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什么地方。是脸吗?他应该不认得她的五官。   “如果你想在一幅画上藏一个秘密,你会藏在哪里?”他忽然又抛出一个让华如意吃惊不已的问题。   藏秘密?该不会那么巧,自己在春宫图上隐藏签名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吧?她的春宫图皆是在青楼里作画,堂堂太子殿下岂会看得到?虽然狐疑,但她仍小心应对。   她仔细回答道:“要看画的内容是什么,要藏的内容又是什么。”   “画的是山水,藏的……也许是字,也许是图。”   她细细想着,“山水画……若是藏字,山谷丘壑,流水纹路,甚至是密林之间,都可以藏字;若是藏图,就要看整幅画的布局了。”   皇甫瑄又问:“若这画拿到你面前,你能看出其中端倪吗?”   “这个……不好说。”她直觉自己可能要招惹麻烦了,态度登时变得含糊。   皇甫瑄似是察觉她的闪烁其词,忽然幽幽一笑,说道:“你跟我出来。”   华如意头皮一麻,只好跟着他往外走。   薛庭轩不解问道:“如意,这位公子是?”   华如意也不好解释皇甫瑄的身份,只能含糊地说:“这位是……黄公子……薛大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见他走得极快,她急匆匆说完后便立刻追上前去。   皇甫瑄走出琉璃斋,径自往前走,华如意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怕跟不上他的步子,便努力快走,直走得气喘吁吁,脸颊都开始出汗。   皇甫瑄一连走过三条街,这才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看门的家丁见他气势不凡,客气地上来招呼,“这位公子有事吗?”   “何腾在府内吗?”皇甫瑄问道。   家丁愣住,又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我家大人方才外出归来,现在正在休息,请问公子可有拜帖?”   皇甫瑄淡淡道:“没有。不过请代为转告,就说皇甫瑄前来探望。”   那家丁一听到皇甫瑄的名字,立刻惊得腿都软了,堂堂太子爷的大名,京城中有哪个不认得的?连忙转身跑回府里。   不一会儿的工夫,兵部侍郎何腾就心急火燎地跑出来,纳头便拜,“太子殿下,不知道您会驾临寒舍,何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治罪。”   皇甫瑄淡笑道:“只是想出来转转,无意走到你府前,觉得口渴,就来讨杯水喝罢了。”   何腾急忙将皇甫瑄迎进府里,华如意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皇甫瑄不发话让自己走,她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好在何府上下都以为她是皇甫瑄随身带来的宫女,也没人对她多说什么。   “前两日你没有上朝,说是病了,父皇还几度问起你,说要叫太医过来看望,人来过了吗?”   皇甫瑄关怀备至的殷殷询问,让何腾显得受宠若惊,连忙点头。“来过了、来过了,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开的药方,微臣已经喝了两帖,精神体力都好多了。”   “那便好。最近朝廷与武伯侯的关系时好时坏,我也不知道几时这坏事会变到最坏,你们这些朝中栋梁可是一个都不能倒下啊。”皇甫瑄感慨地说着,已经走到何府的正堂,他放眼望去,堂内墙上的确挂着几幅画。   他虽然有心,但也要装作无意,只远远站着,笑道:“何大人几时也变得风雅起来,在正堂都挂起画来?记得上回我来时,堂内只挂了一双刀剑。”   何腾笑着摸摸后脑,“都是拙荆的意思,说是家中老挂着刀剑,杀气太重,宅内会闹不和。所以让微臣挂点这东西换换风水。妇人之见……让殿下见笑了。”   “家有贤妻,该是我羡慕的,岂能笑话。”皇甫瑄回头看向华如意,“我的青龙院里是不是也该挂上几幅画?”   华如意没预料他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只能勉力响应,“全凭殿下作主。”   “可我要挂只挂美人图,你这堂内挂的画我可不喜欢。”皇甫瑄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主位上。   何腾陪笑着,也不敢坐,只站着说道:“若说美人图,殿下身边的丽姬听说是少见的美人儿,何不请华府的当家大小姐为丽姬作一幅画,殿下挂在书斋之内,也算是室内美人影在,书有兰香了。”   皇甫瑄朗声笑道:“何腾,你果然越来越会说话了,这番话若是出自文官之口还不奇怪,偏偏出自你这个武将口里,我听着竟觉得别扭了。”他对着华如意抬手一指,“你去看看何大人那幅画,是不是和何大人的脾气性情都一样?乱糟糟黑乎乎的一团,我就不爱这些山水写意,倒是父皇更喜欢些。”   华如意走到那画前抬头匆匆看了一遍,回头微笑道:“殿下,何大人这幅画是素山道人的大作。”   “听起来是个有名的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皇甫瑄端起何府奴婢送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忽然说道:“前几日方华昭和许丹心在宫内大打出手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何腾忙回道:“知道了。老方就是脾气爆了些,微臣刚刚已经去他的府里劝过他了,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和兄弟搞得不和。”   “你既然已经劝了他,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方华昭向来和你私交不错,我虽然让刑部各打他们二十大板,却也不是一定要和他过不去。”   “是,微臣也是这样劝他们的。朝廷大员怎能在宫内大打出手?太失体统了!殿下只是打他们二十板子,算轻罚了。”   皇甫瑄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身,“好了,我今日的来意也已说明,望你保重身体,也免父皇那边再为你挂心。”   “不敢不敢,劳陛下和殿下挂心微臣,是微臣之罪。”何腾一边说着,一边将皇甫瑄送出大门外。   皇甫瑄直到又走出两条街,才回身问道:“那画真是素山道人画的?”   华如意点点头。“素山道人用笔向来浓重,豪气干云,胸中有大丘壑,外人是模仿不来的。”   皇甫瑄看着她,“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我也不和你多说废话。今日之事,不许泄露一字。”   华如意连连点头,“民女不敢。”   他忽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问出一句让华如意很是尴尬的话——   “我在宫中还真不曾见过哪个女子能纵容自己丰腴成你这个样子,还真是特别。”   华如意自小听人嘲笑自己胖,早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让皇甫瑄这么一个大人物也当面指说出来,只觉得这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红着脸,咬着唇瓣说道:“民女以为,一人之气,贵在胸怀,而非皮肉;一人之美,贵在才情,而非容貌。否则就算是倾国倾城,也有色衰之时,谁又能据此荣耀一世?”   皇甫瑄扯着嘴角哼笑一声,“真不像是个小女子说的话,不过也算有些道理。”接着,忽然又说道:“华府就在前面不远,我把你从店里拉出,害你没买完东西,府里人会不会说你?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敢有劳殿下大驾。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民女就先告退了。”华如意哪敢让这位太子爷送自己回府?那还不知要凭空生出多少故事来?   见皇甫瑄不置可否地只是盯着自己看,她屈膝行礼之后飞快转身跑掉。   皇甫瑄今日之事,她不知道目的为何,但看来在某一幅画中,必然有他想找的秘密。而自己无意中被牵扯进来,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希望他下次不要再找她陪他一起鉴画了。 第3章(1)   华如意再度和华兰芝来到皇宫时,惠贵妃显得比上一次还要开心。   惠贵妃拉着华兰芝神秘兮兮地说,皇帝已经恩准她坐在龙椅后的屏风后面为太子画像。那屏风刻的九龙腾飞,其中一条龙的眼睛用宝石镶嵌,因为年深日久有些损坏,恰好可以摘下来,就让华兰芝透过那个小洞悄悄观察太子以作画,为期十日。   华兰芝略显为难的说道:“有件事忘记告诉娘娘了,华家人作画向来有个规矩,是不允许旁人站在旁边看的,以免画技外传,会丢了祖宗留下的饭碗,所以……”   惠贵妃笑道:“你放心,那屏风两侧只会站着两个小太监,到时候可以让他们站到下面去,不看你就是了。每日上朝之前你便去,散朝之后你再离开,太子殿下肯定不会知道。”   华兰芝又道:“兰芝作画时还需要个助手帮忙准备画具,所以如意也得跟兰芝在一起。”   “当然,都随你,只要你能画好这幅画。要知道万岁听说我为太子精心准备这份礼物之后,也很好奇你最终会画成什么样子。之前你为我画的那幅画像,万岁可是赞不绝口呢。”   “多谢娘娘提携,兰芝一定幸不辱命。”   东岳皇宫分为内三宫和外三宫。   惠贵妃将华兰芝和华如意安排在内三宫的和鸾宫,单独的两间厢房,衣食起居一应有人照顾,安排得非常妥贴。   她们才刚住下,三皇子皇甫贞便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赶来看望,一见华兰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贵妃娘娘说已安排好让你们入宫,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怎么样,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好像小了点,不如到我的清风殿,那里宽敞得多。”   华如意冷眼旁观,看出皇甫贞对华兰芝如此亲热是别有意图,既然华兰芝自己也没有推拒反感的意思,她还是不要站在旁边惹人嫌,最好快点趁机离开。   然而她还来不及有所行动,皇甫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对了,你认得青龙院,帮我去太子那里取一本名叫《素山集》的画册,是我昨日落在那里的。”   华如意心中叹气,怎么皇家子弟都一个样,随便指个人就发号施令?宫中的宫女也不少,换个人去就不行吗?但眼见皇甫贞的神色,她便明白他不过是想支开自己罢了。   唉,不想去青龙院,不想见太子,到底还是要去,还是要见。   她问了路,挪着步子,一步一蹭地走到青龙院门口,那值守的太监正是上一次好心和她聊天的小太监,又见到她,不禁笑道:“这回肯定不是太子爷让你来拿东西的。怎么?你也入宫听差了?”   “算是吧。”华如意苦笑道:“是三皇子派我来取一本《素山集》,说是昨天落在太子这边,麻烦公公帮我拿一下好吗?”   那太监笑道:“我只负责在门口听差,是不能随便入内院的。你说的《素山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你自己进去问了,不过太子殿下现在在忙……不知道有没有空见你。”   “那我就在堂下等候吧。”   小太监从院内叫来一名宫女,向对方说明她的来意后,接着使了个眼色,“她说要在堂下等候,你就带她去等吧。”   那小宫女古怪地低头一笑,“好,你跟我来。”   华如意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两个人都笑得很奇怪,在堂下等候有什么不对吗?   小宫女将她一直领到最后一进院子。只见两名丫鬟手捧着水盆和毛巾,站在廊下,似是在等屋内的人。   那小宫女回头对她一笑道:“你就在这里等吧,要等多久可就说不准了。”   华如意纳闷地又看向面前那两名宫女,忽然从她们身后的房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啼,急促而尖利,似是兴奋又似是痛苦。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脸刷地一下就红透。   原来太子在和人行房事……她却成了听壁角的人。可是她若知道太子正在“忙”的是这件事,宁可等在青龙院的大门外了。   以往在青楼,这种事情她自然听过不少,但那是为了作画,她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只以纯净之笔绘人间旖旎之事,所以画出的感觉自然和市井春宫有所区别。   但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旁听者,手足无措的站在这里,又偏偏屋内那名男子是她认得的太子爷,只要一听到屋内有动静,她眼前就浮现皇甫瑄的身影。   想象着那名神情幽冷的贵胄皇子,此时此刻正在和某位美女行人伦大欲……真不知道他那张总是凝重肃冷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皇甫瑄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披着头发,连腰带也没系就出现在门口。   两名宫女急忙端着盆子过去,皇甫瑄弯身洗手,忽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华如意,一下子皱起眉。   “你怎么在这里?”   华如意现在几乎可以断定,皇甫瑄认出自己靠的绝不是声音,而是她这副与众不同的身形。否则怎么她还没有张口,就被他认出来了?   “我随兰芝入宫,遇上三皇子,他吩咐要我代他来拿一本《素山集》。”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平静。   皇甫瑄却斜眼看了她一阵,转而笑道:“在门口站了很久?”   她本想把话题扯开,可他这句话却让她好不容易褪去的潮红一下子又冲上脸颊,只能将头低得更深,含含糊糊应道:“也不过才刚来……不是很久。”   “进来。”他吩咐时已经转身走回房内。   华如意僵在原地,她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跟着他进那间屋子,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屋中刚刚激烈的场景,但太子有令又岂能不从,只好在心中宽慰道:华如意,你画都敢画,还有什么不敢看的?   迈步跟着他进入里面的厢房,只见一名风姿绰约的美女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身上同样穿着一件宽松的外衫,华如意只用眼睛瞥了一眼,便知道她的衣服内再无他物。   丽姬回身看着跟进来的华如意,困惑地皱眉。“你是新来的?会梳头吗?”   华如意尴尬地看看皇甫瑄,而皇甫瑄已从桌边拿起一木书。   华如意一见那书名正是《素山集》,连忙伸手要接,一面屈膝说道:“那……民……我即刻就把这本书送去给三皇子。”   丽姬秀眉一挑。“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没规矩?在太子面前也不自称奴婢,真该掌嘴!”   “她是华府的人,并非宫婢。”皇甫瑄此时才帮她解释身份,却没有把书交给她,让她走的意思,只对丽姬说道:“你先出去。”   丽姬一愣,娇憨地靠上来,才开口叫了声殿下,皇甫瑄却一下子沉了脸。   “行了,你该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话,日后也最好闭上嘴巴。你刚刚一通乱叫,叫得我全没了兴致,还不知收敛些。”   只见丽姬脸色惨变,华如意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她真没想到皇甫瑄竟会当着自己的面,将如此私密的事满不在乎地说出来,让丽姬羞愧难当,衣服也没穿好就捂着脸跑了出去。   “这本《素山集》中的画,据说都是仿照素山道人的名画而作?这样一本伪作,也可卖上几十两银子,那若是真迹……应该不下百两吧?”   皇甫瑄倏地换了脸色和话题,让华如意的脑袋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男人还真是比女人更容易翻脸啊,刚刚还可以在一张床上翻云覆雨,转眼间却视同陌路。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不小心叹出了声。   皇甫瑄蹙眉问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哦,不是……”她赶快将自己的心思拉回来,打起精神响应道:“素山道人是出家人,他的画多是戏作于山水之间,最终赠与朋友或是道友们,其实流通的画作并不多。所以有人想出这个办法,将他的画作临摹收集,做成这样的小册子,也可让世间爱画者都能一览。因为做得辛苦,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皇甫瑄倚着床栏坐下,信手翻了翻,“我对画是外行。不过伪作终究是伪作,看这本画集的人,最多也只能看个形,而未能得其神。你那日说何腾府上素山道人的画是真迹?可当真?”   “确认无疑。”她偷瞥他一眼,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现在的皇甫瑄唇红齿白,眉目俊朗,又因为刚刚云雨巫山一番,所以眼角眉梢还有残存的春意,原本头发高束、看上去冷峻高洁的一个人,在将头发散落之后竟变得如此潇洒风流。这样的一位美男子,也可以堪称人间绝色了吧?   真可惜,刚刚她站在门外,若是站在门内,手边能有纸笔,或许可以画成一幅绝妙的春宫图?   她盯着皇甫瑄看得发愣,皇甫瑄抬头,就对上她这副痴傻呆愣的表情。   她好像神游太虚了?怎么明明是皱着眉,却又在嘴角流出一丝笑意?这丫头要说姿色,真是一点也谈不上哪里可以赞美。比起刚刚被他骂走的丽姬,真是扔在路上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不过这丫头过分圆润的那张脸上,一直有种固执的坚忍,让他看过就印象深刻。   “拿去……”他将画集递过去,可她还在失神中。   他只好亲自拉起她的手,将画集塞到她怀里,“你就这样在华府帮华兰芝做事?会被人抱怨吧?”他促狭的打趣她,为了让她尽快回神。   她果然震了一下,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手,躬身说:“民女先告退了。”   “等一下。”他突然叫住她,神情蓦地变得高深莫测。   华如意紧张又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太子爷又有什么新的指令。   皇甫瑄贴近她的脸看了半晌,低语一句,“很奇怪,我看得清你的脸,也看得清你的五官?”   “殿下又不是盲人,当然看得见……”她笑着响应到一半,也立刻察觉这件事诡异得惊人。   向来不辨他人容貌的太子殿下,居然能将她的面容记得一清二楚!这意味着什么?是她哪里招惹到太子,才让他如此“印象深刻”?   而现在他只要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自己,她就紧张得手脚冰凉,呼吸急促,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还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不知何时起,他的一只手托住她的脸,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似是只为了将她更仔细地看清。   她全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也不敢退后,更不敢出声。   这室内还残存着某种奇异的香气,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你可以走了。”毫无征兆地,他又倏然松开手,神情淡漠的下令。   华如意双腿都软了,差点没坐到地上,赶紧扶着旁边的墙壁撑住身体,又勉强行了礼后转身出了房门。   一直快步走到青龙院的门口,那名小太监见她脸色不好地走出来,笑着问她,“怎样?见到太子殿下了?”   “见到了。”她喘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低语,“但愿以后再也不要见了。” 第3章(2)   华如意所在的小厢房就在华兰芝隔壁,华兰芝早早就睡了,华如意却在自己的房内铺开了纸笔。   她很少画男子的脸,以前多为宫内的嫔妃作画。画春宫图时,为了替画中人保密,也为了省些力气,所以永远只将脸画成一个模样。   但今日她的笔下,一笔一线勾勒而成的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那个男子斜靠着床栏,长眉入鬓,肌肤如玉,黑发如瀑,一双黑眸似睁似闭,好像还有几分醉意,身上的长衫半披半散,露出胸前肌肤,一片风情。   在他的斜对面,站着一名少女,身形有些圆润,穿着淡紫色的长裙。   画毕,她的脸不禁红了。   一时贪图皇甫瑄的“美色”,把他画出来,本想自己藏起来,日后偷偷欣赏,怎么不知不觉地竟把自己也画进去了?总算是画了个背影,没有画脸,两人又各据一角,可是……这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   平日画春宫,华如意至少要画两尺到三尺,这幅图,她特意用极细的衣纹笔,只画了一尺见方,但人物的衣服纹路及身上所佩的饰物,没有一处不是精心描摹,就连皇甫瑄的头发,皆画到丝丝可见的地步……她突然将画纸抽起,在屋内焦虑地来回踱步,四下张望。   到底这幅画要藏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这房间必然每天都有宫女打扫,若是没藏好,被人发现之后揭发出来,可是死罪一条。   她深悔自己一时冲动作了这幅画,将画纸一卷,伸到桌上的烛台前想一把火烧了,却偏偏在纸缘将碰到火焰时又缩了手。   好歹是心血之作,她有很久没有这样动情的画一幅画了,还是留下吧。   将那幅画又收回来之后,她再度四下环顾,终于在梳妆台后方找到一处缝隙。这里平日也不会有人来搬动,应该不会有人留意。   将那幅画用两块绸布包好,小心翼翼塞到缝隙里,外面又摆了张凳子,这下子就更不显眼了。   辛苦了好一阵之后,她长吁一口气,正想躺下歇息,却发现在袖口染了一处颜色。这颜色是她刚才在画皇甫瑄的脸时无意蹭上去的,因为要画好那一抹淡淡的“春色”,她特意将红色调得很淡。   人间难觅胭脂色,岂在春山横波边?   若让皇甫瑄知道她笔下的他是这个样子,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看着袖口那抹红色,她有点恋恋不舍地握住那一角,叹了口气后,和衣而卧……   朝堂上皇帝的龙座之后,自东岳开国以来,从未有人可以坐在这里。但华兰芝和华如意成了唯一的特例。   正如惠贵妃所说,这里早早就摆上一张条案,作画的工具是她们自己带来的。所以这里只是很简单地摆了笔洗和笔架、镇纸。   椅子,只有一张。   华兰芝轻声道:“如意,你先坐吧。”   华如意却摇头道:“不好,虽然之前已说了不会让那些太监宫女偷看我们作画,但以防万一,还是你坐在这里执笔为好。反正只是先勾一个草图,若有需要修补的地方,等我晚上再改即可。”   华兰芝只好依她的意思先坐在椅子中。   华如意在一旁磨墨。她们听着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提示朝臣们于殿外等候,也听到皇帝走到龙椅中坐下,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分列东西两侧。   一位位臣子上前禀奏军国大事,华兰芝透过一个小孔向外看,低低地说道:“太子殿下便站在左边最前面。我虽然已见过他,却总觉得这人很难画,不知道从何处起笔为好。”   华兰芝想了半晌,才起笔先画了一张脸和大半个身子。   华如意站在旁边看了一阵,不禁笑道:“你画的是谁?倒像是三皇子?”   华兰芝脸一红,赶快将纸揉成一团丢开。   华如意欠身接过她的笔,在纸上简单勾出一个身形,正是皇甫瑄平日长身玉立的样子。   华兰芝微微一笑,“你倒是对他印象深刻,不用看都记得这么清楚。我看最后几日咱们也无须再到这里来了。”   华如意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纸张上。   华兰芝轻呼一声:“哎呀,可惜了,这张纸也废掉了。”   此时就隔着一道屏风坐在前面的皇帝忽然咳了几声,朗声说道:“古人云: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可是朕坐在这里二十余年,这些烦心之事真是一日不减,不知何时才有闲情逸致与三两知己调素琴,阅金经?”   正在下面汇报水利工程的工部尚书愣在那里,根本不明白皇帝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但是屏风后的华兰芝和华如意却立即明白这是皇帝嫌她们太聒噪了,不由相视而笑,华兰芝还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此后两人多用手势和写字交流,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退朝之后,两个女孩子从大殿后门走出,本想直接回和鸾宫去,却看到皇甫贞在和一名武将模样的人站在半路上低声说话。那武将将一件东西塞给他,皇甫贞看后立刻变得雀跃起来,用力拍了拍那武将的肩膀,似是说着赞许之词。   华兰芝和皇甫贞本已经很熟了,所以也没有避讳,径自走过去说道:“三皇子散朝之后也如此忙碌吗?”   皇甫贞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一眼撞见,不知为何像是被惊了一下,尴尬地将手中刚刚拿到的东西急忙往身后藏去,脸上还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华姑娘,今天的事情还顺利吗?”   “顺利。”华兰芝自然看到他的动作,戏谑道:“藏了什么宝贝?都不敢给我看?”   “是你们姑娘家不方便看的东西。”皇甫贞的脸竟红了。   华如意无意间看了眼旁边那名武将,却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头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差点惊倒——那人……好像是前几日她在含香楼帮红莲画春宫图的男人?她依稀记得那人被红莲唤作“穆哥”?   这厢,皇甫贞为了扯开话题,还在帮华兰芝介绍:“这位是禁军统领穆大人。”   果然!   华如意暗叫不妙,立刻低下头去。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秘密,她从不在被画男子面前露脸,只有含香楼的妓女们才认得她。但即使如此,她也不希望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和曾让她赤裸裸画个痛快的人碰面啊。   “兰芝,我们不要打扰三皇子说正事了。”华如意急忙扯着华兰芝的衣角往旁边走。   华兰芝走过皇甫贞身边时,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似是张画。不由得撇撇嘴,“好吧,三皇子的宝贝,咱们小女子是没福气看的。”   皇甫贞的嘴唇动了动,但也只是又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见华兰芝走远了,他才舒了一口气,将那幅画重新展开,画上正是一幅颜色绮丽、用笔精致的春宫图。   “我没错看,这画师还真是绝等人才。这种技法,就算不画春宫,也必然一鸣惊人了。”皇甫贞啧啧称赞,“但她还是不肯帮我作画?”   穆一舟为难说道:“我已经让红莲去问过了,对方坚持不肯上府作画,而且近日说要出远门,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含香楼的人也要等。”   “这画师叫什么?我去找人查查她的底细。我就不信,还有用钱都买不动的人?若她不希罕钱,又为何要卖画技于青楼,甘心降尊俯就的去画春宫图?”   穆一舟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但红莲说那画师另有苦衷,所以不好多问。至于名字,也没有姓氏,只说名叫‘如意’。这名字实在没什么特别,京城中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只怕都有百十来个,更何况举国之内了。”   “如意?”皇甫贞一愣,倏然回头望向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若说是这个名字,巧了,眼前正好就有一个。” 第4章(1)   身为华府当家的画师,华兰芝这一趟入宫,自然不可能仅让她画一幅太子像就算完成任务了。   惠贵妃“假公济私”,拿出自己的多件首饰给华兰芝,希望她也能照样画成图册。   这在东岳当今富贵人家是极为盛行的一种作法。因为许多富贵人家的妇人都有不少压箱底的华珠美玉,但是她们平日出门的机会本就不多,若要一一拿出来炫耀更不方便,故此很多人为了炫富,就将这样的画册带在身边,若是有机会见到闺中姐妹,便可拿出来向旁人夸耀一番。   华兰芝虽然不擅工笔,但好在这些是死物,较画人要容易一些,便应承下来,但一样要求回房作画。   此时华如意与她就正共处一室,将要画的画都摊开来,一起商议。   “这个珐琅彩的发钗颜色最要讲究漂亮,如意,你帮我上色,我先来勾边。对了,太子那幅画像,你怎么一直没有动笔?”   华如意看着面前那幅画,“我在想,我们所画的太子是不是太过简单了?若也只是这样直挺挺站着,似乎并不能显示他身为太子的风采。”   华兰芝笑道:“不站着难道还躺着?或者你想让他骑马不成?可没听说太子殿下善弓马啊。”   华如意皱着眉看着那幅画,“我总觉得这幅画还是画得过于简单了,以后要改。”   “好,想怎样改随你,只是你要记得,贵妃娘娘给咱们的交画日子可是十天,现在已经过了两日了,你可不要到最后改得自己手忙脚乱,倒把正事耽误了。”   “不会的。”华如意一边应承着,一边依旧在发愁。   本来起草时也对这幅身着朝服的太子立图很是满意,怎么过了两日就越看越不顺眼?   追根究底,还是那日在他房外听得春色一片,再看他这张脸,这个身子,自己的脑袋里怎么都不能正义凛然起来。   一国太子的画像,若是不能正义凛然,有天子之气,则失去了画他的意义。   可以她现在的心境,又怎么可能画得好?真是为难。   突然,有名宫女前来通报,说三皇子在门外。   华兰芝笑道:“怎么三皇子还这么客气?他要来,我们谁还敢拦着他不成?”   宫女说道:“三皇子说这里毕竟是姑娘家的闺阁,涉及私密,他不好擅闯。”   华兰芝轻啐一口。“呸,真是瞎扯。他岂是那么守礼的人?请他进来说话就是了。”   宫女又说道:“三皇子说,他只有几句话想问如意姑娘,问姑娘是否可以出去一见?”   华兰芝一脸的娇笑一下子僵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华如意,“他有事要见你?”   华如意也不解,看得出来兰芝对自己有了心结,便苦笑道:“该不是有什么话要我私下传给你吧?”   她这样的猜测倒是让华兰芝将信将疑起来,推了她一把,说道:“你先去看看吧。”   华如意也是满心不解,走出宫门时,只见皇甫贞负手而立,一脸的笑容可掬。   “三皇子,不知有何指教?”华如意躬身问道。   皇甫贞打量着她,笑道:“你也是华府的人,听兰芝说还是她的堂妹,曾跟随华思宏学画?”   “是。”华如意不知怎的,只觉得皇甫贞现在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好像那笑容背后,还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若是请你帮我鉴定几幅画,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又是鉴画?华如意反而吁了口气,看来这兄弟二人的癖好还真是不相上下。皇甫瑄找她是为了鉴画,皇甫贞也是此意。可他们又凭什么认定她是那个能帮忙的人?   “若说鉴定,民女不敢说有多高的眼力,但既然是三皇子相托,也只能尽力而为。”她也只有答应。想来也无非是什么山水人物之类的吧?   皇甫贞嘻嘻笑道:“我这画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搞到三幅,这画家为人很有风骨,我请她帮我画一幅,她怎样都不肯。”身为华府当家的画师,华兰芝这一趟入宫,自然不可能仅让她画一幅太子像就算完成任务了。   惠贵妃“假公济私”,拿出自己的多件首饰给华兰芝,希望她也能照样画成图册。   这在东岳当今富贵人家是极为盛行的一种作法。因为许多富贵人家的妇人都有不少压箱底的华珠美玉,但是她们平日出门的机会本就不多,若要一一拿出来炫耀更不方便,故此很多人为了炫富,就将这样的画册带在身边,若是有机会见到闺中姐妹,便可拿出来向旁人夸耀一番。   华兰芝虽然不擅工笔,但好在这些是死物,较画人要容易一些,便应承下来,但一样要求回房作画。   此时华如意与她就正共处一室,将要画的画都摊开来,一起商议。   “这个珐琅彩的发钗颜色最要讲究漂亮,如意,你帮我上色,我先来勾边。对了,太子那幅画像,你怎么一直没有动笔?”   华如意看着面前那幅画,“我在想,我们所画的太子是不是太过简单了?若也只是这样直挺挺站着,似乎并不能显示他身为太子的风采。”   华兰芝笑道:“不站着难道还躺着?或者你想让他骑马不成?可没听说太子殿下善弓马啊。”   华如意皱着眉看着那幅画,“我总觉得这幅画还是画得过于简单了,以后要改。”   “好,想怎样改随你,只是你要记得,贵妃娘娘给咱们的交画日子可是十天,现在已经过了两日了,你可不要到最后改得自己手忙脚乱,倒把正事耽误了。”   “不会的。”华如意一边应承着,一边依旧在发愁。   本来起草时也对这幅身着朝服的太子立图很是满意,怎么过了两日就越看越不顺眼?   追根究底,还是那日在他房外听得春色一片,再看他这张脸,这个身子,自己的脑袋里怎么都不能正义凛然起来。   一国太子的画像,若是不能正义凛然,有天子之气,则失去了画他的意义。   可以她现在的心境,又怎么可能画得好?真是为难。   突然,有名宫女前来通报,说三皇子在门外。   华兰芝笑道:“怎么三皇子还这么客气?他要来,我们谁还敢拦着他不成?”   宫女说道:“三皇子说这里毕竟是姑娘家的闺阁,涉及私密,他不好擅闯。”   华兰芝轻啐一口。“呸,真是瞎扯。他岂是那么守礼的人?请他进来说话就是了。”   宫女又说道:“三皇子说,他只有几句话想问如意姑娘,问姑娘是否可以出去一见?”   华兰芝一脸的娇笑一下子僵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华如意,“他有事要见你?”   华如意也不解,看得出来兰芝对自己有了心结,便苦笑道:“该不是有什么话要我私下传给你吧?”   她这样的猜测倒是让华兰芝将信将疑起来,推了她一把,说道:“你先去看看吧。”   华如意也是满心不解,走出宫门时,只见皇甫贞负手而立,一脸的笑容可掬。   “三皇子,不知有何指教?”华如意躬身问道。   皇甫贞打量着她,笑道:“你也是华府的人,听兰芝说还是她的堂妹,曾跟随华思宏学画?”   “是。”华如意不知怎的,只觉得皇甫贞现在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好像那笑容背后,还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若是请你帮我鉴定几幅画,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又是鉴画?华如意反而吁了口气,看来这兄弟二人的癖好还真是不相上下。皇甫瑄找她是为了鉴画,皇甫贞也是此意。可他们又凭什么认定她是那个能帮忙的人?   “若说鉴定,民女不敢说有多高的眼力,但既然是三皇子相托,也只能尽力而为。”她也只有答应。想来也无非是什么山水人物之类的吧?   皇甫贞嘻嘻笑道:“我这画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搞到三幅,这画家为人很有风骨,我请她帮我画一幅,她怎样都不肯。”   “或许是他自认画技拙劣,不敢在三皇子面前献丑吧。”华如意不疑有他,只认真等着看画。   皇甫贞从身后拿出一本册子,“这册子中的画也只是临摹仿作,并非真迹。姑娘只要帮我看看,这人的作品是不是堪称技高一筹?”   他将画册打开,倏然间华如意的表情就僵在那里。   她万万没有想到,画册之内的竟然是自己所绘的春宫图!   她虽然不明白皇甫贞的本意,但反应极快,迅速转身,半怒半羞似的叫道:“三皇子这是何意?我虽然出身寒微,可也是正经人家。这样有伤风化之物,看了是要毁人名节的!”   皇甫贞见她像是真的生气了,转念一想,自己大概是猜错了。这世上叫如意的女子千千万,怎见得就正巧是她?   于是他又笑着拱手作揖,“姑娘莫怪,我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找谁去问,想你华家,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又岂能同此混为一谈?”   华如意假意顿足要走,皇甫贞伸手扯她的手臂,“这件事可不要和兰芝去说啊。”   “皇甫贞!”   皇甫瑄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都诧异地回头一看,只见皇甫瑄站在咫尺之处,一脸冷笑,身边还跟着一文一武两位臣子。   “大哥,你这是要去卧龙宫见父皇吗?”皇甫贞回身笑问道。   皇甫瑄却神情凝重,脸色很难看,“你应该知道最近武伯侯之事已经很令父皇头疼了,身为兵部之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闲游?先跟我去见父皇,回头我再治你的罪!”   皇甫贞尴尬笑道:“武伯侯之事父皇不是已有定论?今日在朝堂之上还严令禁止众臣造言惑众。我又何必巴巴的去触父皇的霉头?”   皇甫瑄冷笑一声:“触霉头?你不知你身为帝子,时时聆听帝训,是应当的分内之事?”   皇甫贞一面嘀咕,“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一边走向皇甫瑄那边。   皇甫瑄的视线却依然盯在华如意身上,说道:“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啊?”华如意一愣,要她一直站在这里等他回来?可是,要等多久?为了什么事?   但皇甫瑄好像也无闲情逸致和她交代清楚,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   华如意站在宫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回头看向自己身后这道门——华兰芝必然还在等她的消息,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华兰芝交代清楚关于自己刚才被皇甫贞单独叫出来的理由吧。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要编个什么样的谎话才能骗得过她?   她算着皇甫瑄这一去至少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回来,自己先回去见华兰芝还是绰绰有余。可她刚刚迈步进了大门,刚才守在门口的宫女就连忙说道:“姑娘,太子殿下刚才请您在这里等他,就请务必留在这里。若是太子殿下回来不见了姑娘,怪罪下来,奴婢可是吃罪不起的。”   “我只是进去和我家大小姐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子殿下的问话。”   宫女连忙摇头:“姑娘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极忌下属不遵照他的指令行事。去年有一位大人,官居二品,也算是显赫了吧?就因为未按时入宫见太子,太子一怒之下奏请陛下将他连降五级,现在给贬到锦州下边一个小县当县官去了。”   华如意听了只有皱眉,看上去脾气不算太差的皇甫瑄,怎么也会有如此狠辣绝情的一面?看来她只有乖乖在这里等着迎候太子爷驾到了?   她倚着宫门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回来,便又叫宫女搬了张凳子坐在这里等,依然不见有人来。   最后她叫人把桌案都抬到宫门口来,索性就在这里作画。   因为也不能公然画皇甫瑄的画像,眼前只有一个小宫女,她便说:“我给你画一张画吧。”   那小宫女哪有这个福分?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但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囊中羞涩,地位卑下,可能没办法以金钱厚礼答谢。   华如意一笑,“只是给你画幅画,我又不是卖画的。若画好了,你请人寄回家去,你爹娘也知道你在宫中过得不错,他们便放心了。”   小宫女连连点头道谢,赶快找了个石墩,正襟危坐起来。   华如意虽只是给一个小宫女画画,但她无论画什么向来均专注认真,于是这一画就是一个多时辰,外形轮廓勾好,衣服的线条也层层分明。   正调了颜色欲往上添彩,华兰芝忽然沉着脸出现,“如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如意并未抬头。“太子殿下要我在这里等他,我既然、不敢走开,也不能闲着没事做,所以就给这位妹妹画幅画。”   “太子殿下要你等?刚才不是三皇子要见你?”   “已经见过了,他和太子殿下一起走的。”   “他找你什么事?”   华如意此时才想起,自己还未想好应付的说辞,被她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一时沉默,惹得华兰芝脸色更加难看。   “看来是我太多话了。”华兰芝忽然一记冷笑,“你现在在三皇子和太子面前都已经是红人了,人家有事问你,我凭什么过问!”   她一脸怒意转身离去,华如意也没有叫住她。一是因为自己的确还没想好说辞,尤其也没有和三皇子当面约好。二来,她知道华兰芝心里气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尤其是在三皇子皇甫贞面前,这多少是出自少女情怀。若日后能想办法让她释怀,她对自己的怨恨也就解了。   在华家,华如意并没有什么朋友,华兰芝与她还算是关系较好的一个,她也不想破坏这仅有的一点姐妹之情。   只可惜,自从她将那块家族之印交给华兰芝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姐妹情似是也变得不那么单纯了。   天色已渐渐暗了。   华如意猜测皇甫瑄是不会回来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那画了一半的画纸收起,对小宫女说:“我过几天上了色后,再把画送你。”   小宫女见她要走,忙阻拦道:“姑娘,太子还没有回来呢。”   “太子殿下只怕是不记得我了。”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敢违抗我命令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只见暮色下,皇甫瑄正站在小径上,身边已没有刚才跟随他的那几个人,皇甫贞也不知去向了。   华如意暗自苦笑,遥遥一拜,“参见殿下。”   皇甫瑄瞥了一眼,“看来你等得挺惬意的。”   她不知该怎样响应他的“褒奖”,只好站在那里继续苦笑。   “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华如意走近他身边,“不知殿下的召唤是……”   “陪我去个地方。”他简洁的下令,依然是那样自作主张的霸道。   她心中叹气,又不能不跟。   这一次,皇甫瑄没有出宫,他沿着宫内小路一直前行,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才拐了弯。   华如意忽然闻到浓郁的花香,不由得脱口说道:“是栀子花?”   “宫内的栀子花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很多,陛下不喜欢这种花,也就没有再种。只有骑鹤殿中这种花开得还算繁盛,别的树这个时节已经凋零,但不知为何就这几棵还能坚持到现在。”   皇甫瑄停住了,面前就是骑鹤殿的宫门。   这座宫殿,曾是皇宫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地方。它曾经住过皇妃、住过皇后、住过太子,在皇宫中流传一种说法,倘若自认有福分飞黄腾达,就住到骑鹤殿来。否则如此不祥之地还是远离为妙。   皇甫瑄自然没为华如意解释这其中典故,他只是看了看那两扇已经褪成暗红的宫门,没有敲门,直接伸手推开。   宫墙内,除了几株栀子花还开得茂盛之外,殿内没有任何人影,满地的落叶萧瑟,院墙的角落屋檐,依稀可见破碎的蛛网。   “这里没有住人吗?”华如意讶异问道。   “上一位住在这里的皇妃已经去世多年,来这里值守的宫女又一连病死了两个,此地于是被说成不祥之地,也就不再安排宫人看守。不过旁人平素也都不敢到这里来。”   华如意笑道:“听起来挺吓人的。”   皇甫瑄看她一眼,“你不怕?”   她笑道:“我跟着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是真龙转世,众神护佑,我怕什么?” 第4章(2)   皇甫瑄走进正殿,这里因为众多门窗关闭,再加上时值日暮,殿内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皇甫瑄却好像对此地很是熟稔,笔直走到一处墙边站住,抬头看着墙上悬挂的一物,问道:“这幅画,与你前日在何腾家看到的一样吗?”   她走近,眯起眼去看,皇甫瑄忽然推开她身边的一扇窗户,夕阳的余晖就这样从窗外投洒在空旷的殿内,墙上也亮了起来。   “这画……”华如意倍感震惊,“我还从未见过哪位有名的画师,会把同一幅画画上两遍。”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幅画也是素山道人的作品了?”皇甫瑄倒显得比她冷静,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华如意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早就知道,世上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真迹并存于世?”   “以前并不知道。”皇甫瑄拉开旁边一张桌子的抽屉,从中找出一个小刷子,将画纸上面的浮尘轻轻扫了下来。   “这幅画,我只知道是住在这里的皇妃心爱之物,她把它挂在这里十几年都没有动过,我想这应该是举世无双的珍品才对,没想到……它竟然会成为到处可见的一幅赝品。”   “这画绝非赝品。”浮尘扫开之后,华如意认真审视那幅画,“素山道人是本朝山水画大师,这画上技法也已登峰造极,可以想见,画这幅画时必然是倾注他全部功力。而那天在何大人府上的那幅画,虽然也是真迹,但和这一幅画相比,却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随意。我猜……这幅画是画在前,而那幅画却画在后吧。”华如意再凑近些看,说道:“这画上好像的确藏着什么东西。”   “哦?”皇甫瑄一震,“当真?”   华如意又看了半晌,“就在流水之中,借着流水的纹路,藏了四个字:玉川流光。”   “那就对了,这画的主人就叫玉川。”   华如意惊讶地问:“就是原本住在这里的皇妃?”   “嗯。”   “那就是说,这原是素山道人送给这位皇妃的礼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会画了一模一样的送给别人?”   “的确是一模一样?”皇甫瑄无声一笑,“谁知道那些画中的水纹里又藏了什么?”   华如意看着这殿中的满目萧然,轻轻一叹。“这里的主人也曾盛极一时吧?看这屋中的几幅画,都是名家之作,连这桌椅板凳也是上好的紫檀雕成,只是如今都无人问津了。”   走出正殿时,她忍不住透过一扇破碎的纸窗,看向侧面厢房里面的情况。见里面摆放一张彩漆螺钿的拔步床,不由得一时间看傻了,脚步也迟了一下。   那边皇甫瑄已经先一步走到宫门口,华如意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那张落满灰尘的大床,想象着当年或许也曾有位皇妃,就在这床上承恩雨露,尽享荣华,可如今人去屋空,当日的歌舞升平,鲜艳明媚,也随着一并散去。不由得一时感慨,长叹一声。   走向殿门口时,忽然发现有人在和皇甫瑄说话,是名身姿袅娜的宫装美女。华如意觉得那美女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哦,是太子宫中那位丽姬。   此时丽姬满脸泪痕的拉着皇甫瑄的手臂,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自己被于姬欺负的话,华如意看她一脸梨花带雨,耳朵里把“于姬”听成了“虞姬”,忍不住噗哧一笑。   丽姬哭得正伤心,却听到旁边有人在笑,转脸来看,也没看清华如意,见是一名胖乎乎的丑丫头,只当是值守殿门的宫女,气得抬手就是一掌,华如意猝不及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华如意被打得一个趔趄,尚在怔忡没有回过神来,就听皇甫瑄沉声道:“道歉。”   丽姬娇嗔道:“殿下让你道歉,你还不——”   “我说该道歉的人是你。”皇甫瑄抬手托住华如意的脸颊,不耐地打断丽姬的话,“我说过她不是宫婢,而是华府的人,且就算是宫婢,也不能让你随意责打。还不快赔不是!”   “殿下!”丽姬惊呼一声,“她刚才笑我,难道您没听到?”   “我让你道歉,难道你没听到?”皇甫瑄缓缓转身,眸若利刃,“还是要我替她还你一掌?”   丽姬脸上的血色转成紫红,嘴唇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华如意赶快说道:“没事没事,是我刚才不应该……”   “道歉。”皇甫瑄依旧盯着丽姬。   丽姬一下子哭出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对不住,接着转身就跑。   华如意叹气道:“日后她必定恨死我。每次我见到她,她都要挨殿下的骂。”她仰着脸看他,忽然笑道:“殿下眼中无美色,若知道梨花带雨这四个字在世人眼中是怎样的景色,便不会舍得骂她了。”   “你的脸疼不疼?”皇甫瑄的目光专注地投在她略显红肿的脸颊上。“太医院那有药膏,我陪你去要些。”   “不用不用。”他的手指抚着她颊畔时,那种肌肤相触引起的热力,竟似比她脸上那一掌带来的伤势还要严重。   她挥舞着的手,被他一下子抓住按到旁边的墙上,“乱动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他俊朗的面庞逼近,让她的呼吸一下子停滞。她从未想过与一个男子近身接触会是这样的感觉,连四周的风都彷佛刮吹起节拍,吹进她心里,吹得心湖涟漪层层,泛起的又是怎样的情愫……   “殿、殿下……好像……有声音?”她咬着牙根努力转移话题。   “声音?”   他也听到了,旋即将本已半掩的宫门重新推开,一脚踢开最近的一间厢房门,只见里面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正瑟瑟发抖。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屋内的人已经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只是不断磕头求饶。   华如意从后面探头过来,这才看清跪在屋内地上的是两名宫人。一名是个宫女,一名穿着内侍的衣服,但两个人都衣衫不整,那宫女头上的簪子首饰都乱了,云鬓半散,香肩半露,刚刚两人在忙些什么,一望可知。   皇甫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两人,“这里自魏妃去世后,就成了你们私下幽会的地方了?”   “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轻浮,耐不住宫内寂寞,勾引了他,请殿下责罚。”那宫女忽然匍匐两步,跪到皇甫瑄的脚前,不住磕头。   后面那位侍卫只是低头不语,身子不住发抖。   皇甫瑄冷冷看着那人,“你怎么说?”   “是奴才一时胡涂……”那侍卫用力磕头,说道:“但请殿下饶过她一条性命,奴才愿受责罚。”   “还算你有几分情意,否则你这死罪是难逃了。”皇甫瑄哼了一声,看着两人,问道:“说出你们的名字。”   “奴婢秋娥。”   “奴才张锦忠。”   皇甫瑄回忆着,“秋娥……魏妃去世前,你还没有入宫吧?”   “没有……奴婢是前年入宫的。”   “谁告诉你这里可以随便进入,无人看守的?”   秋娥哆嗦地说:“是……是已经出宫的一位姐姐。”   “是已经出宫的,还是你不敢说的?”   皇甫瑄的冷笑让秋娥的脸色更加惨白,她连忙磕头道:“奴婢对殿下不敢隐瞒,真的是年初刚刚出宫的一位姐姐。名叫扶枝,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是宫里的老人,一直没有许婚,直到今年外放回家乡。”   “你现在是哪个宫的?”   “回殿下,奴婢是在皇后驾前伺侯……”   “皇后那里?”皇甫瑄皱眉,“我怎么不记得。”   秋娥的声音更小,“奴婢只负责端茶递水,没在殿下跟前说过话,所以殿下不记得……”   华如意知道自己不应该笑,可是却又忍不住笑出声,结果扯到脸上那一片红肿伤处而抽痛了一下,她“哎哟”一声,捧着脸强忍住笑意。   皇甫瑄瞥她一眼,又说道:“你们先走吧。如何处置等我想好,自然会叫总管公公找你们。”   “是。”那两人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受怎样的责罚,但又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起身胡乱穿好衣服,一前一后的出了宫门。   “殿下,我也先走了。”华如意屈膝说道,“兰芝还在等我。”   “站住。我准你走了吗?”他拉回她的身子,“跟我去上药。”   他拉着她就往外走,她的步幅本来就小,又有衣裙的牵绊,岂有他走的那么轻松?走不了多久就喘了起来。“殿下……能走慢些吗?”   “你平日少吃些,就能走快点。”他丢给她一句嘲讽,“或者你滚着走,也许也能快些。”   她知道他嘲讽自己太胖,也不以为意,“平日我其实吃的不多,就是吃完后常常坐在桌前作画,久而久之就胖了,可好在我虽然胖,总比那些弱柳扶风的女子健康些。瘦些的女子虽然好看,画出来却并不美。我听人说,男人也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太瘦,否则抱起来会像根柴禾似的硌得疼。”   她大概是走太快了些,说话也不由自主口无遮拦起来,将平日绝不会和别人开的玩笑,都一口气说个痛快。   一直在前面快步前行的他倏然站住,转身将她的身子向怀中一带,似笑非笑地说:“是吗?我倒要试试看,你这个胖球似的身子,抱起来会有什么不同?”   她蓦然撞进他怀里,腰上的力度坚韧强悍,她傻愣愣地看着他的黑眸距离自己仅在毫厘,耳畔听到他戏谑的话语——   “倒是软绵绵的像个汤圆,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下一瞬,她的唇瓣就被人揉碎在一腔陌生的气息之中。   她久画春宫,男欢女爱自然画得多了,但只以身体纠缠为主,并未画过这种唇齿交织。平日见青楼花娘和客人亲嘴,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但也知道比起赤身裸体的床第尽欢,亲吻只是一切的前戏而已。   她曾私下问过几个花娘,与人亲吻的感觉。   大部分都是摇着头说很没意思,牙齿碰牙齿不说,还要忍受男人嘴里的臭味。   只有一名花娘悄悄笑着说,这男女之事,未曾经历,只是看得再多也不知其中的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四个字就这样留在她的脑海,但也只是干巴巴的四个字而已。到底如何的“妙”,她始终不知。   如今……她真是被这突然而至的“妙不可言”吓住了。   这几乎要将一切都掠夺占有的强悍与霸道,是她无法躲避又心存恐惧的,与她笔下的缠绵悱恻、绮丽旖旎截然不同。   没有温柔的前戏,没有两情脉脉的彼此相许,她怎么就如此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恣意的夺去了初吻?   那晚,华如意在纸上画了一个破败萧瑟却依旧难掩过往华丽的殿宇,在满地的落叶之上,那位身份尊贵的男子将一名少女搂在怀中,他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手掌托着她微红的脸颊,嘴唇贴在她的耳畔,画中的少女,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鹿。   而画外的她,看着这幅画愣了很久,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傻。   第一回被人亲吻,她给他的反应该是很无趣,以致皇甫瑄对她没有任何的评价,将她拉到青龙院外,让宫女给她找了搽脸的药膏后就没有再管她。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真把她当成汤圆尝鲜了?   好在她自小在大家族长大,耳濡目染,早已知道情意这种事情便如浮云清风一般,不能当真。日后到青楼作画,更知道这人世间其实没有多少男女可以一辈子真心实意彼此相待。那些在家中装作道貌岸然的男人们,到了青楼,还不是放荡成性?   她知道自己并非美女,父母过世之后,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从不抱持任何幻想,只望嫁人前后,都能一心一意画自己的画。   或许是这份冷情,所以在被皇甫瑄索吻之后,她并未立刻变得飘飘然或患得患失,反而在心中想:“还好,他肯定不会娶我,我也不会非君不嫁。”   当时无人在他们左右,他们所做的事情没有被人看到。日后她嫁人,这事自然隐匿不宣,如此也不算失德吧?   细细回味,她其实并不讨厌那个吻,不仅不讨厌,而且……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惊喜吧?所以她一回来就悄悄关上房门,画下这幅画,她唯一想记下的,只是自己那一瞬间的慌乱和随后才品味到的些许甜蜜。   此生从未被人爱过,那一刻,她才恍惚有着自己是被爱着的感觉。尽管她压抑这种感觉,以免它恣意膨胀。会带给自己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欲望,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那一刻——她是被爱着的。也许此生只有这一刻而已,但,总比一生无爱要幸运得多。   在画的角落,她精心画了一片叶子,蛰伏在画中人物的脚底。这么萧瑟的景象中,那片叶子却青嫩得新鲜可人。   这是那一刻她的心情,她将其藏在这幅画里,在画面上看不见的地方,他悄悄夺去了她的心。 第5章(1)   虽不是什么赏花时节,但是惠贵妃的赏菊提议一经提出,立刻得到宫内嫔妃们上下一致赞同。   华兰芝和华如意在下朝之后,也被邀请到后花园赏菊。只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惠贵妃叫她们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炫技。   “你们都知道了吧?华府的当家现在是兰芝了。别看她年纪这么轻,画功可是没的说,前些日子她给我画的画像,连陛下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惠贵妃一见到华兰芝,便拉着她的手对周围人啧啧赞叹着。   旁人也附和着称赞道:“真难为她啊,人这么年轻,生得又好,还这么有才,不知道日后有哪家公子配得上咱们这位佳人呢。”   又有人说道:“华家是个大家族,怎舍得让她嫁人?只怕要招婿吧?”   华兰芝被说得粉颊绯红,忸怩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的。   惠贵妃让人摆上条案,备好笔墨纸砚,一定要华兰芝当场画一幅菊花图。   好在这人前作画,时间不多,自然不能精雕细琢画工笔,华兰芝本专精于写意泼墨,趁势就挥毫而作,众人看了更加交口称赞,华兰芝的脸上也隐隐有几分得意之色。   恰巧皇甫瑄和皇甫贞也相携走了进来,皇甫贞看到这边热闹,几步奔了过来,连忙说道:“哎呀,这画画得真好,送我吧!”   华兰芝看他一眼,神色立刻冷淡下来,“这是贵妃娘娘吩咐我画的,可不可以转送三殿下,还要娘娘说了算。”   惠贵妃立刻笑道:“殿下可不要夺人所爱,我那屋中就缺这么一幅菊花图呢。”   皇甫贞也不理解华兰芝怎么忽然对自己变得如此疏离,笑着又凑近了些,说道:“那就麻烦姑娘回头再给我画一幅吧?”   华兰芝咬着唇看他半晌,低头说道:“民女拙作,不过是庸脂俗粉,殿下岂会放在眼中?”说完就搁下笔,走到一边去了。   华如意急忙小声对皇甫贞说道:“那日你约我在门口说话,又不让我告诉她前因后果,她心中介怀,还是你去解释吧。”   皇甫贞恍然大悟,连忙追了过去。   华如意刚要退开,便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拽到墙边,她立足不稳,连行礼都顾不得,忙说道:“太子殿下若有急事相询,可否容我站稳后慢慢回禀?”   皇甫瑄看着她,目光中却有几分笑意,可他还未开口,旁边有人笑着来打招呼。   “殿下今日气色看上去真好……”   皇甫瑄侧目看着那一身花枝招展的中年贵妇,微微颦眉,似是在想此人是谁。   那人又笑道:“年初为皇后娘娘贺寿的时候,殿下不是还曾经敬过我一杯酒……”   皇甫瑄的眉头蹙得更紧,淡淡道:“是么?那日我有点醉了,记不大清楚你的声音。”   华如意眼见那贵妇的脸色一下刷白,不免尴尬起来,便替人家解围道:“这位是丞相夫人……”   皇甫瑄也只是“哦”了一声,又看着华如意,问道:“脸好了?”   “好了。”现在换作华如意好不尴尬,眼见那丞相夫人似是有事要和皇甫瑄相商,便轻声道:“殿下,丞相夫人她……”   “旁人的事你少管,也就不会在脸上挨这一巴掌。”他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对她笑道,又不耐地看了眼站在旁边像根多余木头一样碍眼的丞相夫人,“夫人有事?”   “是有关我儿子师遥的,他今年科举已经中选,但要被外派出京,我们夫妻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父亲说事关国事,不敢徇私,所以我来求殿下……”   皇甫瑄冷着脸打断道:“丞相既然已说不能徇私,夫人又何必来找我求情?中选之官被外放,十人之中有七人会是如此,丞相之子也不能例外。”   华如意见丞相夫人黯然而去,这才又问道:“不知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问我找你何事?”皇甫瑄却反问道:“难道不该是你有事找我?”   华如意一头雾水。“我没有事要找殿下啊?”   皇甫瑄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你确定没有事找我?”   华如意又很认真的想了想,再摇头。“的确没有。”   皇甫瑄死死盯了她半晌,“你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殿下是指什么?”   皇甫瑄忽然冷笑一声,甩头就走,华如意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心中只想:真是太子脾气!好端端的跑到我面前抖什么威风?她从来没有事找他,向来是他一次次来烦自己才对。怎么今日突然会冒出她有事找他的说辞来?   她悄悄侧目去看,只见华兰芝又笑靥如花地在和皇甫贞说悄悄话,显然两人已误会冰释,她这边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此时惠贵妃忽然招手唤她过去,很好奇地问:“你和太子殿下很熟?”   她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殿下曾经让我给他办过事,所以认得。”   惠贵妃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她,“大家都知道殿下不擅长认人,这宫里的皇妃他认得的也没有几个,更不要说下面的人了。我看他刚才居然一眼就找到你,真是奇怪。”   华如意干笑道:“大概是因为我比别人都胖些,所以好认吧。”   惠贵妃听了笑着点点头,“这倒也是,咱们宫内宫外的女人,哪个不是要注意保持身形,否则有哪个男人会看上你!你这么不在意自己,是想一辈子当老姑婆吗?平日里少吃些东西吧。你看兰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又长得美,这样的女人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你虽然比她差,可也不能自甘堕落啊。”   华如意只好也自嘲地笑道:“我资质驽钝,一事无成,的确和兰芝比不了。日后大概只能嫁个贩夫走卒,就算是好的了。”   “华家人人会画,你呢?总会画两笔吧?”惠贵妃斜着眼看她,“不如你也画一幅菊花给本宫看看,若是画得还可以,看在兰芝的面子上,本宫便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华如意躬身谢道:“多谢娘娘好意,但我画技拙劣,实在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   惠贵妃又想说话,忽然眼睛被前面的什么人吸引过去,冷哼一声。“丽姬那个小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太子转,她以为她有几分姿色,就能当上正牌太子妃吗?”   华兰芝此时和皇甫贞说完话,也走了过来,陪笑道:“丽姬虽然漂亮,又怎么比得上娘娘的倾国倾城?”   惠贵妃立刻笑靥如花,“还是兰芝你会说话,不过要说这倾国倾城啊,本宫是不敢自居,这宫中哪个女人不是绝色佳丽?要保住陛下的宠爱,光靠容貌可是不够的。”   华兰芝问道:“那要靠什么?娘娘教教我。”   惠贵妃对她挤眼睛,“怎么?你心中已经有如意郎君了?”   华兰芝在那边娇嗔道:“娘娘真是的,兰芝哪里有什么如意郎君?!”   “傻丫头,当本宫是瞎子,没看到吗?”   华如意听两个女人在那里兴高采烈的聊着男人经,听了也无趣,顺势看向丽姬所在的位置。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丽姬了。平心而论,丽姬真的是一位美人儿,妙目流光,樱桃小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身姿袅娜,纤腰不盈一握,即使皇甫瑄眼中的她五官不清,只凭这样的身段,也可让任何一个男人的骨头酥掉吧?   低头再看看自己圆润的手臂和衣服下的小肚子,和人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她向来不因别人的言论而自轻,但是远远看着皇甫瑄和丽姬一双俪影并肩而立,忽然自心底泛起酸涩的怅然。   这世上之人,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际遇。本也无须艳羡,只是心中但凡存了一点小小的奢望,再平静的心也会开始波澜起伏。   都怪那个皇甫瑄,家有美姬却来招惹她这个丑丫头做什么?她可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让自己再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这一夜,皇宫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遇刺了。   那晚皇帝留在惠贵妃的拜月宫中休息,到了子时,忽然有人往殿内射了一箭。守在殿外的侍卫听到惠贵妃的呼救立刻赶来救驾,但皇帝已经中箭,而刺客却不知去向。   太医院的十几名太医一晚上都紧张地围在皇帝榻前,为皇帝拔箭治伤,可那箭头竟然是淬了毒的,即使太医全力救治,皇帝还是陷入昏迷。   后宫之内,皇后震怒,下旨彻查刺客来源。结果惠贵妃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被关进了骑鹤殿,严加审问。   顿时后宫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也没想到前一天还风风光光召开赏花大会的惠贵妃,转眼就成了阴谋弑君,勾结刺客的嫌犯。   虽然相信惠贵妃有罪的人并没有几个,但明摆着这件事是皇后和惠贵妃争宠,由来已久的积怨,皇后不过趁着这个时机以报私仇罢了。   华兰芝和华如意是惠贵妃引进宫的,在这场风波中也首当其冲遭到了调查。   好在皇后对华家一直印象不错,听说她们入宫是为太子画像,也看到了画像的初稿,就只是询问几句后便打发她们出宫去了。   但经此之事,华兰芝真是被吓坏了,发誓再也不轻易入宫。   而华如意倒很快就释然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就算是没见过,听也听过太多。人的命运,谁知道几时是起,几时是伏?   那幅只画了一半的皇甫瑄画像从宫内带出来之后,也不可能再以惠贵妃的名义送出,便落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华如意将所有草图带回自己的房间,小心收藏在画匣子里,与她之前所绘的几幅私密之作一起妥善收藏。   回府后的第二日,她又去了含香楼。含香楼的女人们见了她都欣喜不已,拉着她一个个问长问短。   “如意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好了,上次答应帮我画图的,几时有空给我画呢?”   “如意,先给我画,画好了,我多付你一倍的钱!”   “都让开让开,如意上次给我画的画还没有画完呢,你们争什么?”红莲把如意从众人之中抢了出来,急忙问:“怎样?我的画你画完了吗?”   “当然画完了。”如意把手中一个画轴递给她,“你要的手串我也已经补在上面了。”   红莲喜孜孜打开那幅画看了一眼,又悄声说:“上次我和你说有位贵人也想请你画画,要请你上府里去画,你不肯,人家现在愿意出五百两银子托你画一幅春宫图,说是你既然不愿意上府里去,他可以到这里来。”   “钱倒罢了,我已经答应了几个楼子里的姑娘,这几日都脱不开身。”华如意正想婉言谢绝,红莲又急忙说道:“你就帮帮我吧,这位贵人是我家穆哥的顶头上司,他说他不敢得罪,让我务必把这件事办妥。”   华如意见红莲言辞恳切,知道她这样的青楼女子,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恩客很是不容易,自然想帮情郎把事情办好,自己又何必让她为难?于是点头说道:“好吧,我明晚或许有空,你让那位贵人就到二楼最里间的厢房等我即可。但是老规矩,我不见他,也不画脸,这一点要事先言明。”   “当然当然!只要你肯点头,什么都好说!”红莲笑着连声道谢,还硬是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橙黄的大橘子。   华如意从含香楼回华府的时候,半路上一辆马车差点撞到她,她慌忙躲闪,马车也已停住,车窗上的挂帘一掀,露出皇甫瑄冰寒的面容。   “上车,有话问你。”   她已习惯他这样命令自己,只是不知怎么总是这么巧,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马车的空间不算大,她坐在车上之后,膝盖几乎能碰到对面的皇甫瑄。   “殿下今天找我……”她本来想问是有什么事,忽然想到上次在御花园内他那样冷冰冰地反问自己,又改口道:“又是为了陛下遇刺的事情吗?我真的不知道任何线索,我们只是——”   “我有问你那件事吗?”皇甫瑄冷冷地看着她,“别让我觉得你像是在欲盖弥彰。”   她立刻闭上嘴,垂下头去。   “为什么上青楼?”   皇甫瑄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华如意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甫瑄盯着她,“该不是华府的小姐也要被逼卖身吧?”   “我……只是有事去办。”   “有事?什么事?”他继续追问。   华如意咬着唇,“不便和殿下说,请殿下……也不要强问,这是我个人的私隐。”   皇甫瑄深吸一口气,“好,敢在我面前说要保密私隐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但是我必须提醒你,青楼之地绝非你应该去的,我希望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从那里走出来。”   他凭什么这样威胁她?华如意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目光幽冷,像是十分震怒。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虽然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但想来只是太子殿下偶尔换换口味的一时冲动,自己既不敢蒙得他的眷宠,更不奢望能像丽姬那样有名有份的陪在他左右,她表现得已经够大方了,他又来这样强求她的一言一行,岂不显得太没道理?   可是,唉,谁让他是太子殿下,皇帝遇刺后伤重昏迷,也许日后他很快就要即位称帝,就算他有千万个没道理,只要在他头上挂上皇帝的冠冕,再多的没道理也就变成了有道理。   所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她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和他斗嘴,自寻死路。更何况他日理万机,今日应该只是巧遇,以后他也不会天天在青楼门口闲逛,自己的进出更不会被他看到。   于是她想了想,很痛快地说:“好。” 第5章(2)   皇甫瑄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华思宏是你的父亲?”   她一震,低头道:“是。”   “以前怎么都没听人说过他有个女儿?”他虽知晓此事,但却从没听其他人提过。   “父亲家规严谨,自小传艺于我的时候,怕我因为父女关系而偷懒,便要我称他为师父,久而久之,旁人都忘了他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只当我们是师徒。”   皇甫瑄讶异道:“你从师华思宏?可你上次说你‘也会画几笔’,该是谦辞吧?”   她依旧低垂着眼帘,“我的画功的确算不上多好。”   “是吗?若你画功不佳,为何要让你和华兰芝一起入宫,给我画像?”他不知何时听到她当初入宫的原因,此时问道:“我的画像呢?”   “那个……殿下知道,我们入宫作画是受惠贵妃所邀,现在她被打入冷宫,那画像不便再送殿下,所以……”   “我只问你,我的画像呢?”   她小声说:“带回了华府。”   “去拿来给我看。”   她扬起脸,“现在就拿?”   “嗯。”   她没办法推托拒绝,只能要求,“殿下可否不进府?您突然造访,府内上下肯定惊慌于迎接您的大驾。若追问起我和殿下是怎么相熟的,我不好解释……”   皇甫瑄悠然一笑,“怎么?是怕人知道什么?怕人知道你刚才从青楼出来,还是怕人知道我曾经在宫中亲了你?”   这是两人自那日一吻之后,第一次当面说及此事,华如意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着头小声说道:“无论如何,请殿下成全。”   他看着她圆润白皙的那张脸,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把,“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吃什么?居然能把脸吃得又圆又亮,像个糯米团子似的。”   她咬着下唇,“我知道我长得太胖,殿下不必一直这样笑我,我也从未幻想过要成为丽姬那样的佳丽。”   皇甫瑄挑起眉梢,“你若拿自己和丽姬比,我倒觉得你太过妄自菲薄。都说她美艳动人,但我眼中的她与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推拿按摩的手法比其他人好些罢了。若论及头脑,说她是绣花枕头都只是客气了。”   她不解地问:“那殿下眼中的理想女人是什么样的?”   他看了她半晌,忽然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将她猛地搂入怀中,在她脸颊最圆鼓鼓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还好你没涂脂粉,我不喜欢那些香料的味道。”   他随后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上舔了一下,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我想要有头脑的女人,不要太笨,但也不要过于精明。最重要的是,能让我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他细细俯视着她的眉眼,再笑道:“就如你这样。”   华如意一下子软了手脚,一脸不可置信,傻望着他,以致于他吻上她的时候,她都忘了应该闭上眼睛。   华如意偷偷摸摸地一个人回到房间,拿出给皇甫瑄的画像,又悄悄地出了门,希望能不引人注目地把这件东西交出去,没想到刚出了院子就被人撞见。   只见华兰芝正和皇甫贞一起往外走,看到她时,华兰芝问道:“如意,你又出门去了?我刚才找你半天。咦,这手上的画是……”   “哦,是我帮灵台寺的主持画的新佛像的图纸,要赶着给人家送过去。”她胡乱编了个瞎话。   华兰芝也不疑有他,笑道:“三皇子特意来告诉我们,惠贵妃的事情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他已经在皇后面前为我们求过情了,也替我们说了好话。华府也不会受到牵连。”   “那真是太好了。”华如意惦记着府外的皇甫瑄,也不好多说话,便点点头往外走。   皇甫贞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这位堂妹平日少言寡语的,不知道画功如何?”   华兰芝虽然被父亲命令接下族长之位,但心中始终觉得对华如意有愧,此时便说道:“如意的画功其实相当了得,有些地方……我甚至不如她。”   “哦?她到外面卖过画吗?”   “怎么可能?我们华府历代都是宫廷画师,岂能作画外卖,自贬身价?!”华兰芝嗤之以鼻。   皇甫贞想了想,“可她刚才说给灵台寺的主持画什么佛像?”   “如意喜欢画佛像,时时会去外面画一些佛像,寺院里的人见她画功好,在做新像之前,都会请她帮忙设计图稿。”   “哦。”皇甫贞听了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她还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皇甫贞出华府的时候,正巧华如意从外面进来,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之后两人就擦肩而过。   皇甫贞明显感到渐渐远去的华如意神色古怪,抬头一看,便见一辆马车正要从华府门前驶离。   他一眼认出那马车,叫了一声:“大哥!”紧接着几步就窜上马车车厢。   “哈,真没想到大哥也会到这里来。那丫头刚才说什么给寺院主持送佛像图纸,其实是给大哥你送画吧?”皇甫贞看着皇甫瑄手中的画纸问道。   皇甫瑄神色冷淡,“父皇遇刺,你也不尽快查清刺客来历,还有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又来管我的闲事?”   “我怎么没查?”皇甫贞一听这话立刻激动起来,“我几乎没阖眼,你看我这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这才得空出来透透气,见个人,就要被大哥教训,我冤枉啊。”   皇甫瑄抱臂胸前,“既然如此,可以说说你的进展如何了吗?”   皇甫贞胀红脸道:“那刺客独自一人,来无影去无踪,要想查出底细,谈何容易?”   “这么说就是毫无进展。”   “也不能算是……”皇甫贞思量着,小心翼翼说道:“我若说了,大哥可不能急于发作,一定要按兵不动。”   皇甫瑄只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做出承诺。   皇甫贞见他这副表情,也不好隐瞒,只好说道:“我知道人人都说此事与武伯侯有关,我已派人查过。出事当晚,皇城内外大门紧锁,并无可疑之人进出,这刺客应该是早早潜伏在城内。出事之后,凡是出城的人都要严加盘查,那刺客依然杳无踪迹,有可能还未出城,这说明城内有人接应。此人武功极高,所用之箭又不像江湖之物,对宫廷路线极为熟悉,我怀疑,这刺客原本就与京中重臣有勾结,为武伯侯日后造反作内应。”   听了这一大番推论,皇甫瑄并未表示惊喜,“这又如何?这刺客现在在哪儿,你依旧不知,若猜到有人作他的内应,也就说明此人随时可以逃跑。”   皇甫贞笑道:“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你猜我今日到华府来做什么?我就是来查那个内应的。有人说那晚曾见一条黑影从皇宫中出来,转眼不见,我一路查下去,又有人在华府附近及东柳街的含香楼见过可疑人影,我怀疑华府与此事有牵涉,所以今天上门来打探一下。”   皇甫瑄眼波一沉,“有何凭据?”   “暂时还没查出可疑之处。华兰芝的确像是全不知情,她虽是一族之长,但实权其实在她父亲华思明手中。而华府与含香楼,好像还有个奇妙的联系。”   “什么联系?”   皇甫贞诡谲一笑,“最近我听说含香楼出了一个画师,春宫图画得极佳,便差人去打听,希望那画师也给我画一幅。可那画师架子极大,不肯上府画图不说,平日还不肯见人,神神秘秘,甚至连她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子,身量不高,体形丰腴,楼内的姑娘都叫她——‘如意’。”   皇甫瑄的眸光如闪电划过,“你的意思是……你怀疑那人是华如意?”   “我曾当面询问,但她一口否认。也对,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承认?真是有辱门庭。但我找人反复询问过那女子的相貌身形,怎么想都是她才对。”皇甫贞从怀中掏出一条丝质手帕,“这是我找人拓画的春宫图之一。你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会是画这幅画的人吧?”   皇甫瑄看着那雪白手帕上香艳诱人的图案,再缓缓展开华如意交到自己手中的那卷画轴。   画上的他,站在一座悬崖之上,下方是滚滚江水,巨浪滔天,他负手而立,如御风之仙,神情凝重,却又透着一股坚若盘石的信念。   真想不到,画者能将他心中对这个国家的忧虑如此精准地展现在一幅画上,虽然他不是品画高手,也能看出这幅画画功精湛,绝非等闲之人可以完成。   他不认为那个他只见过几面且毫无印象的华兰芝能画出这样一幅画来。而那个华如意,总在远远的地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在他靠近时,又那样忐忑不安、谨慎小心地观察着他。在她眼中流露出的目光,全是最纯净的关注。似乎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只因为她好奇他这个人。   所以,他宁愿相信,这幅画是由华如意主笔。   不过若真是如此,可就奇怪得有趣了。   不是说这幅画是华兰芝画的吗?若华家姐妹说了谎,她们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重大的秘密。   可华如意真不像心机如此深沉的人……之前一时冲动吻了她,以为她必然会找上门来想画办法拉近两人关系,没想到在青龙院等了她好些时日,却不见她前来。那日当面问她,是想探知她的心意,她却傻乎乎的说她没有任何事要找他,反而把他气得内伤。   那丫头,真的会有大事瞒着他?他思忖良久,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找出这个画师了?”   “我已经托人传话过去,说我愿意出五百两银子在含香楼画一幅春宫图,我相信对方不会拒绝我。只要我和那人碰了面,若她的确是那个画师,那我就可以把她抓起来审问清楚了。”皇甫贞得意扬扬的说道。   皇甫瑄微一沉吟,“抓人时,我要在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动她一根头发。” 第6章(1)   华如意好不容易才脱身从府里出来,在她临要出门的时候,伯父华思明忽然叫住她。华思明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但此刻却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   “如意,你今年多大了?”   她老老实实回答,“十八。”   “十八岁,是个好年纪,只比兰芝小一岁。你看一天到晚上门为兰芝提亲的人着实不少,你的爹娘都不在了,你的婚事当然应该由我这个做伯父的为你张罗了。”   她的心向下一沉,心知自己最最不愿听到的事,果然还是要发生了。   前日皇甫瑄在马车中的“表白”言犹在耳,但她还是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像丽姬那样,当他身边有名有分的女人?还是只要她做他的情人,或是一个可以帮他解决烦心事的帮手?   华思明见她心神不宁的,还以为她是羞于谈这件事,便笑道:“女孩子大了,嫁人这件事也不可避讳,本来我也一直想帮你寻觅一个好人家,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虽然你算不上才貌双全,但总是咱们华家的女儿,对方的门第家世都不能差了。巧了,今天正好就有一门亲事找上你来,还真算得上门当户对,对方家世人品都不错,男方你也认得,想来你也不会拒绝,我便替你答应了。”   华如意惊讶地问:“是谁?”   “就是琉璃斋的少东家,薛庭轩。”   听到薛庭轩这个名字,华如意的心中五味杂陈,真不知道该怎样响应。平心而论,薛庭轩的确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为人正直,待她从不像别人那样品头论足、冷嘲热讽。若不是凭空出现了一个皇甫瑄,听到这门亲事,她应该会暗自欣喜吧?   可为什么现在她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她呐呐地说:“这件事能否容我自己考虑一下?”   华思明立刻板起脸来。“怎么?你以为推了这门亲事,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别傻了!我已经答应了薛家,后天人家就来下聘,下个月你就过门。”   “伯父——”她压抑着低呼,“我虽然死了爹娘,但并非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吧?”   华思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在华府这样舒舒服服当大小姐?不就是因为你是我二弟的亲生女儿?我有义务要替他照顾好你。你爹在天有灵,知道我为他的女儿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也会感激我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意,人贵自知!”   华如意知道自己没办法和伯父讲理,只好沉默离开。   含香楼因为天色晚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楼前一片喧哗,红莲在门口等着华如意,一脸焦急,见她姗姗来迟,急忙拉着她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可总算来了,你今天要是失约,我这条命都要没了。”   “怎么?那位贵人威胁你了?”华如意挑起唇角,“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当然不会失约。”   红莲拉着她往后门走,“秋月阁给你准备好了,你只要去了就可以开始画了。”   “谁在里面伺候呢?”华如意一边走一边问道。   “人家是贵人,哪里看得上楼子里的姑娘?带的是自己的人,大概是他的宠妾吧。”   “我的规矩都已经告知了?”   “当然,知道你姑奶奶要求多,人家贵人都愿意迁就你,你就放心画吧。”红莲将她一直送到后院楼下,指了指最西面亮着灯的那间厢房。   “不仅是秋月阁,隔壁的春花阁也空着了,免得被人看到。”红莲笑咪咪地将她送上楼去,一转身,表情立刻黯淡下来。   她抚着胸口悄声道:“但愿我这不是作孽啊。”   “当然不是。”黑暗的角落里,皇甫贞缓缓走出,向来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你这是行善积德,菩萨也会夸你的。”   但红莲看到皇甫贞的这张笑脸,却像是见了鬼似的,慌忙跪倒。“三殿下,奴婢绝没有和她说任何不该说的话,请您千千万万不要为难穆哥。”   “好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无论如何也要让穆一舟娶你过门。”皇甫贞嘿嘿一笑,转身隐去。   红莲抬起头,华如意已经走进秋月阁中。阁内的灯光倏然灭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华如意刚刚走进秋月阁,还未看清屋内景象,原本明亮的烛台突然熄灭。她一惊,直觉有些不对,但又不好立刻离开,便扬声道:“屋里有人吗?没有灯光我可是画不了的。”   旁边倏然扬起一阵风,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房门已经被人关上,她回头要去拉门闩,却被人一下子推倒在地。   这里是最豪华的包厢,地板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并不算冷,但华如意却打了个寒颤,惊呼一声后又被人按住了嘴。   一股男性的气息直逼入鼻间,她用力张口咬住捂在嘴上的手,当对方放开手后挣扎着站起,一边说:“公子误会了,我不是青楼中人。”一边倒退着又去摸门板上的门闩。   “画春宫,若没亲身经历过,你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她震惊于这个词,更震惊于这个声音,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还对她的一切如此了如指掌。   但是他显然没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手掌一下子搂住她的颈项,将她的衣服从后面快速剥落。她只觉得身上一凉,连胸前的衣服都已不保。   她急得叫道:“太子殿下也会做强占民女之事?”   “你忘了我之前的警告,这是给你的惩罚。”黑暗中,他似是在笑,“所谓强占,定然是你不情愿,你现在说一个‘不’字给我听听?你要是不愿意,我立刻住手。”   “我……我不……”她话音未落,被他一下子堵住口。   “你还真敢说!”他恨恨地用力将她身上仅存的几件衣服也扯了个精光,手掌抚上她的腰际,笑道:“很好,我喜欢这种软绵绵的感觉,比起其他女人的骨瘦如柴,确实好摸多了。”   华如意感觉到他的手指向上攀爬,触碰到她从未被人碰过的那两朵嫣红,顿时羞窘得恨不得一头钻到地下去。   他感觉到她的紧绷,轻笑着在她的唇角一吻,“傻丫头,这种事情见过和亲身去做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吧?”   的确不一样,她全身轻颤着,控制不住从口中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娇吟,刚刚叫出口,就吓得赶快咬住嘴巴,一是她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发出这么银荡的声音,二是因为她记得丽姬在和皇甫瑄春风一度之后,皇甫瑄曾抱怨过她的声音难听。   但皇甫瑄却贴着她的耳畔说道:“要叫就叫出来,不要忍,否则痛苦难受的是你自己。”   她哪里敢叫?只是拚命咬着唇,不敢出声。   “唉,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他故作同情似的说着,腾出一只手探向她两腿之间,意料之中的,又引得她一阵轻颤。   “怕你忍不得疼,所以我自然会温柔一些,但是你若是不配合我,这其中的美妙你也就体验不到了,日后还怎么画得出那么绮丽旖旎的春色无边?”   “我,我不会……”她终于喘息着说出一句话来,却立刻被他的手指刺得惊叫一声。   他再笑道:“我又不指望你像青楼女子那样卖弄风骚,你要记得自己每一刻的反应,想象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日后画起来就能如臻化境了……”   他的戏谑让她简直无言以对,只盼着他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但他却好像故意要折磨她似的,沉声说道:“你的春宫图我见过,你笔下的男女都太过矜持,美则美矣,却无风情。你羞于画他们身体的隐秘之处,可能是因为你画的时候都不曾真正看过。今晚我尊重你,所以一盏烛台都不要,但你要记住,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抓住她的手,引导她去触碰她真的不曾直视的“东西”,濡湿温热的吻就烙印在她的唇角、胸前,直至身体的每一个隐秘之处。   “好了……吗?”她快要忍受不住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悄然起着反应,不由得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却一动都不敢乱动。   他笑着将她两只手向两边一拉,“只是刚开始而已,你不会忘了高潮该在哪里吧?”   她已经湿润的身子蓦然被他侵入,剧烈的刺痛让她的眼泪与初夜的血滴一起滚落在羊毛地毯之上。   “青楼的恩客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没有我这样的耐心和温柔,你要是错过这一段,也会后悔的。”在她最痛的时候,他竟然还不忘打趣。   果然是见过听过,不如亲身经历过……她羞涩不已,疼痛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他用手指帮她按揉着紧绷的肌肉,又感觉似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塞进了身体里。   “那是……什么?”她好不容易又喘了口气。   “帮你缓解疼痛的良药。”他停了一阵,让她稍事休息,也让那药力发挥效用。   果然不过片刻,她便感觉到刚才如烈火撕裂般又疼又热的禾幺.处,忽然有一股清凉从里面泛涌出来。   “现在好点了吗?”   适应了黑暗之后,她找到了他的眼——还是那样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只是比起白天的冷静犀利,现在他的眼睛却柔得像春水一般,不,是沸腾的春水。   “殿下……是要我做你的女人?”她终于问出一个问题。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压在身下?”此刻的他其实不只是把她压在了身下,他们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甚至都没有分开过。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殿下做我的男人?”她还记得自己和他的身份差异,还记得自己出门前刚被伯父许婚他人。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果她全心全意去爱他,是否能忍受自己日后每夜都要和那些佳丽争宠。   “这个问题你不用想了。”他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一句低低的宣告之后是第一波最深邃的悸动——“因为你已别无选择了……”   她的身体在这一刻不再属于自己,她觉得她的灵魂彷佛在这一刻被抽离,融进他的身体。   从第一眼见到他时,从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时候,从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从那无数个看似无意的眼神交流的时刻,她的心魂,就这样一点一点被他生吞活剥,完全占有了。   他说的对,这个问题容不得她想,因为不仅别无选择,而且也不想再做任何的选择。   她悄悄地将腿勾住他的腰,身子软软吊在他的手臂上,以前笔下那些春宫图的景色,就这样清晰地印在自己身上,真是神奇。   他悄悄笑道:“很好,有进步了,也不必太着急,初夜若是把身体累垮了,会伤元气的。”   她闻言红透的脸立刻紧贴在他的胸口上,没想到那里比她的脸颊更滚烫。   身上到处都像着了火,而他偏偏停了动作,这无助的燎原大火到底何时才能烧到一个尽头?   她呻吟着叹息一声,他抬起她的下巴,在黑暗中捕捉她眸中的水光火焰,微笑着在她唇瓣轻轻咬了一口,“小雪球,你想被红烧,还是爆炒?”   “嗯?”她的神智全成一滩春水,根本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他身下一紧,笑着道:“那么,就任我处置吧。”   皇甫贞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施施然走上二楼,在秋月阁的门口敲了敲,听到里面传出皇甫瑄的声音,他才推门而入。   一眼看到头发还未梳好的华如意,他不禁笑道:“这么快就将人家给吃干抹净了?大哥的动作也挺快的。只是天下美女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个肉丸子?”   华如意胀红着脸想躲开,却被皇甫瑄拉住。   “别理他,我有话要问你,你不必急着回去,一会儿我送你。”   皇甫贞抱臂胸前,笑道:“哟,我还没见大哥何时这么体贴过,上次丽姬跟着你去狩猎,摔伤一条腿,还是我派人送回宫里的,也不见你嘘寒问暖过。”   皇甫瑄看都不看他一眼,拉过华如意问道:“我那幅画像,到底是谁画的?”   华如意怔了怔,舔舔嘴角,“是兰芝画的啊,怎么了?”   他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华兰芝画得出那样的画来?她压根没和我说过几句话,为什么要把我画在悬崖边上?你可知让太子临渊远眺,愁绪满怀,有中伤国事之嫌?你若坚持说是她画的,我大可以治她的罪!”   华如意吓了一跳,忙改口道:“也不全是她画的……她起了稿,我帮她修改的。她原本只是要画你一身朝服的正面像而已……”   皇甫瑄微微一笑,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乖乖说实话多好,何必在我面前苦心遮掩。我听说她善画写意山水,也见过画的菊花,我找人研究过,两种画风格迥异,用笔不同,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笔。华家这几年为朝廷所画的人物工笔,不是出自华兰芝之手吧?”   华如意低垂着头,也不回应。   皇甫贞却很不高兴的说道:“怎么不是出自兰芝的手笔?我们兰芝——”   “你们兰芝?”皇甫瑄瞪他一眼,“你可知华兰芝现在涉嫌串通反贼,你还敢说她是你的人?!”   “绝不会的!”皇甫贞和华如意一起喊道。   “兰芝怎么会是那种人,虽然华家可疑,但要说可疑,她比兰芝更可疑!大哥干么要护着这个丫头?”皇甫贞立刻替华兰芝打抱不平起来。   “答案很简单。”皇甫瑄淡淡道:“华兰芝是现在华家的族长,如果华家胆敢勾结叛贼,你认为华如意和华兰芝比,谁更有这个本事?”   皇甫贞强辩道:“兰芝……只不过是个女儿家……”   “中原的武则天也是个女儿家。”   “可华家世代效忠朝廷,并无反叛之举,更何况……”皇甫贞犹豫了一下,看看华如意,继续说道:“就算反贼有意拉拢帮手,也不会找华家啊。他们无钱无权,拉拢过去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要拉……还不如拉我有用呢。”   皇甫瑄斜睨着他,“武伯侯那边必然也拉拢过你吧?”   “怎么会……”皇甫贞干笑了两声。 第6章(2)   皇甫瑄立刻打断他道:“你也不必瞒我,你和武伯侯向来感情融洽,他若想造反,朝廷内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你了。你位居兵部之首,首当其冲是他的敌人,他若不想和你为敌,就必然要和你建立同盟关系。”   “大哥!”皇甫贞忽然怒了,“这些话你就算是想对我说,也不必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吧?”   华如意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自己听这些话有些不妥,便说道:“要不我先出去——”   “要去哪里?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儿?”皇甫瑄暧昧地看了眼她身下的羊毛地毯,那上面还留有两人刚刚春风一度的“罪证”。   华如意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似的,“好歹我去沭浴一下,也换身衣服。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府也要被人盘问的。”   皇甫瑄想了想,终于放开手,“好,半个时辰之后,我在后院的门口等你。”   华如意匆匆下楼,等在楼下的红莲迎上来急切地问她是否吃了亏。   华如意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只是红着脸摇摇头。   红莲久历风月,一看她的样子,再看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我的天啊,我以为他们要找你的麻烦,敢情楼上那位公子是你的相好?”   华如意窘得几乎将头都埋进衣服里去了,声如蚊蚋,“不是什么相好……”   “不是相好你就让人家占你的便宜?我刚刚可是都没听到你大声呼救啊。”红莲笑道:“走走,去我那里找身衣服给你换,好在这楼子里就属我丰满些,我的衣服你还能凑合穿。我叫她们再给你烧两桶热水,好好洗洗身子。女人的第一次可不能马虎了,要不然落下病根,以后可就要吃苦头了。”   华如意叹道:“要不是你骗我到这里来,何至于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赶快去帮我烧水换衣服吧。”   “我们家穆哥对那两位公子都是必恭必敬的,说是他的主子,我也不敢乱猜,但肯定他们的身份是尊贵极了,我日后说不定还要仰仗你助我离开这里……我的妹子,我一生的荣宠,可就都指望你了!”   红莲娇笑着与她携手回了自己的厢房。   秋月阁中,皇甫贞在窗边看着两个女人离开,这才回身问道:“我真不明白,大哥到底看上那丑丫头哪里?又胖又丑不说,还像个木头。”   “这是我的事情,何须让你知道?”皇甫瑄系好衣袍的腰带,慢条斯理说道,“我让你监视城外的武伯侯,你却拖拖拉拉不给我交代实情,你以为我真的只能指望你做这些事吗?”   皇甫贞立刻露出笑容来,“当然不是,实在是这里涉及的人物太多,我担心说多了隔墙有耳,被不该听的人听去。”   “哼,每次问你,都有一堆道理。”皇甫瑄说道:“这里四下无人,比宫里还要干净,你要说就赶快说,再敢有所隐瞒,我以后也不再多问你一句。”   “朝中是有不少人已经被武伯侯拉拢过去,人数至少在二三十人之间。具体名单还不清楚,我只能锁定其中十人左右,暂时也没惊动,可第一个让我没想到的是穆一舟。”   皇甫贞以为自己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必会让皇甫瑄震惊,但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听着这个名字,问道:“穆一舟周围那些亲朋好友你都查过了吗?”   “近日进出他府邸的人我都查过,包括这个他常常光顾的含香楼,以及那名叫红莲的妓女。暂时还没发现新的可疑人物,不过穆一舟当年在战场上跟着武伯侯冲锋陷阵好些年,是他死忠的手下,现在继续追随也讲得通。”   “除了穆一舟外还有谁?”   “最大的一个反贼就是户部的丁聪,据说一直在暗中盗取户部的银子,转送武伯侯作为造反的银资,但是我不好大动干戈地去查证,我是兵部的人,也没有这个权利。”   皇甫瑄漠然听着,“把那些人的名单给我,明日朝上我会让各部清查各自年终花销账册,他们若确实有鬼,自然会露出马脚。”   “还有那名深夜潜入皇宫的刺客,含香楼的鸨母我问过了,说是那晚的确有名奇怪的客人来过,喝得醉醺醺的,脚步不稳,一身酒气,要了个妓女陪着,却又没动那女人,倒头就睡,第二天天刚亮就走了。”   “彻查此人下落,还有那晚陪着他的女人,也要清查。”皇甫瑄眸光一冷,“年关将至,祭天大典也势在必行,父皇若是迟迟无法痊愈,祭天大典便要由我主持。我若是反贼,也会选在那么一日动手。”   “为什么?”皇甫贞疑惑道。   “祭天大典,皇宫内外参与人数众多,看似防守森严,其实最容易出纰漏。穆一舟到时候必然是负责宫内安全的总指挥,若他的确参与叛乱,就可以做到里应外合。”   皇甫贞想了想,“要不我调兵进京护驾?”   “这时候若大张旗鼓调兵,岂不引人注意,”皇甫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只要替我看住穆一舟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皇甫贞走后,华如意跟着皇甫瑄一起坐上马车。虽然过了好一会工夫,但她心中仍觉得很不真实。   怎么转眼间自己便从黄花大闺女变成了……她悄悄地打量一眼皇甫瑄,他正阖眼小睡,但是眉宇蹙得很紧。   她知道他必然有很多事情烦恼。在屏风后作画的那几日,她看着他在朝堂之上,几次和皇帝为国事据理力争,却遭到呵斥。她以前一直以为做太子一定是风光又潇洒,但是从他脸上,她一次次看到了无可奈何。   她真的很想帮他一把,却不知道从何帮起。   于是她悄悄地改了设计的画像初稿,改成现在的样子。   华兰芝看后曾经皱着眉头说:“这样画好吗?你看谁会把人家的画像画成愁眉苦脸的样子,再说了,是给太子贺寿,这样画,你是让人家高兴还是让人家发愁啊!”   “那就画两张,到时候一起送过去,看惠贵妃喜欢哪一张吧。”她妥协道。   她私心当然是喜欢第二幅,但也知道这一幅并不符合众人的期待。但当皇甫瑄和她要画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一幅心爱之作送到了他面前。   那幅画,他到底喜不喜欢呢?还没有问过他。   她坐得有些僵了,不由自主动了一下身子,他却倏然张开眼望着她,“怎么?身子还疼?”   她的脸又红了,忙说道:“不是……”   “过来。”他伸出手,本来就是近在咫尺,她几乎一下子就被他拉进怀里。   “这几日先不能接你入宫。”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那种滑腻感让他觉得很舒服,“父皇的伤势很重,我若是突然接你入宫,会招人闲话,这个非常时期,我不想惹上无谓的麻烦。”   “我明白。”她不知怎的,从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不同一股贵胄公子的轻浮放浪,即使他看上去很难亲近,却控制不住的想靠近他。所以,他要她,她便给,不管是身,还是心,只要她给得起。   但是她的爽快回应却让他皱起眉,“你是不是正在心中骂我呢?以为我会是始乱终弃之辈?”   “没有,”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不过……眼下我有一件事可能有点麻烦。”   “什么?”   “我伯父已经答应把我许给琉璃斋的少东家薛庭轩了,这两日对方就会送聘礼上门,伯父说让我下个月就过门,我该怎么办?”   他的眉头一挑,“琉璃斋的少东家?我怎么觉得好像听人提到过?”   她叹口气,“你上次去琉璃斋问画时,胡掌柜和薛大哥皆向你打过招呼,不过你当时也没理睬人家。”   “是吗?”他向来不记人,连胡掌柜的相貌都记不得,更别说当时只是擦肩而过的薛庭轩,“那人如何?”   “五官周正,人品很好,家世也不错,伯父都说我们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说实话。一个女子若是这一生能嫁给他那样的丈夫,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他的手臂一紧,哼道:“我只问那人如何,不必说得这么具体,好像你很后悔自己嫁不成那人似的。难道我比他差?”   “说实话,殿下处处都比他强,只有一点,殿下比不了他。”   皇甫瑄不悦地挑眉,“什么可别说我不如他会画画。”   她笑道:“当然不是,我是说……忠贞。”   他盯着她,目光一凝。   “殿下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并非要求殿下什么,但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殿下必然是要登基称帝,听说殿下现在已经有数字宠妾,别人不说,只丽姬的美貌我就自愧不如。想来别的女子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我这样一个平民女子,容貌家世没有,也算不上才情横溢,我当然希望能有一个丈夫好好疼惜我,一心一意待我……但显然这已不可能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听到他的反问真觉得好笑,“因为殿下是……殿下啊。”   皇甫瑄望着她,此时马车已经停下,车夫小声说道:“殿下,华府到了。”   “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会记得的。”他握着她圆润的小手,用力捏了一下,“至于你的担心,我日后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下了车,门口的家丁讶异地迎上来。“二小姐怎么才回来?是去哪儿了?大老爷问了您一个晚上了。今天琉璃斋的当家和他家公子特意过来探望,可您一直没回来,大老爷非常震怒。”   她急忙回头,可皇甫瑄的马车已经走了,她只好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向伯父解释的。” 第7章(1)   桌上摊开的画纸,墨迹未干,华如意扶着桌案还在半梦半醒之中,门外倏地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二小姐,老爷叫您去前厅说话,有客人到。”   华如意揉揉眼睛,应了声,“知道了。”   坐起身,一眼看到桌上刚刚完成的那幅画,脸又开始热了。   她真是越发大胆了,不仅和皇甫瑄在青楼里春风一度,还敢把那一夜的内容画出来,最最要命的是,因为画得困倦,她竟然就摊着画睡着了,万一被闯入的人看到……   她赶快收拾了一下桌面,将画夹在旁边一本画册之中,梳理了一下头发,出了房间。   她昨晚一回府就立刻被伯父狠狠训了一顿,好不容易才用去寺庙画佛像为借口遮掩过去,伯父便警告她今天薛家父子还会再来,要她别再乱跑。   华如意来到了前厅,那贵客果然是琉璃斋的少东薛庭轩和他父亲,琉璃斋的老板薛史染。   华如意到的时候,华思明喝道:“如意,还不快向你薛伯父道歉?昨天白白让人家等了你大半天。”   华如意走上一步施礼,“薛伯父,如意昨天失礼了。”   “好说好说。”薛史染笑着上来搀扶,“也怪我们来的唐突,事先没有打招呼,其实是庭轩这孩子脾气太急,刚刚听说你允了婚,便一定要我带他过来下聘。我说哪有那么着急的,总要先和亲家商量一下,看下多重的聘礼才合适吧。”   华如意心中有“鬼”,偷偷看向薛庭轩,见对方一脸真挚笑意,便更觉得愧疚,说道:“伯父,这婚事……”   华思明生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赶快说道:“这婚事就这样说定了。聘礼什么的好说,琉璃斋也是大商号,庭轩又是薛兄唯一的儿子,肯定不会委屈我们如意。如意父母已不在世,她的事情就由我全权作主了。”   华如意咬着嘴唇向下一跪。“对不住薛伯父,这婚事我不能答允。”   真是一语惊四座   薛史染和薛庭轩同时惊住,连华思明也震惊得张大嘴巴,“如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华如意磕头道:“如意承蒙薛大哥错爱,也知若两家联姻,必然是一桩美满姻缘。但我不能违心,害薛大哥一生。如意实在不愿嫁,也不能嫁。”   “不嫁?难道你要一辈子赖在华府做老姑婆?”华思明怒极抬手,便想给她一巴掌。   薛庭轩疾步赶到,挡住华思明的手,“伯父,庭轩并非强求之人,但显然如意有难言之隐,待我问明之后,若她的确不肯,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也请伯父不要为难她。”   华思明碍于薛庭轩的阻挡,被迫收回手,却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用手一指,“你让她说!她为什么不肯嫁?”   华如意面对薛庭轩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心中也有几分怅然,“薛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所以不能骗你。”   “有了别人?”华思明吃惊地又从椅子上跃起,“你几时和外面的野男人勾搭上的?”   华如意捏着手指,“伯父,请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心有所属未曾禀明伯父是如意的错,但他……并不是什么野男人。”   华思明冷笑一声。“不是什么野男人?只怕也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男人!否则为何不见他上门提亲?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心吧。凭你的姿色,会有哪个男人喜欢你?薛公子人品高贵,是你这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良缘,你该不是担心伯父拿你来交换利益,所以砌词拒婚吧?伯父可以坦白告诉你,这门亲事,我没有贪图人家一分银子,完完全全是为你好,你可要识好歹。”   华如意跪在那里,一语不发,薛庭轩看了心疼,伸手去扶。   “如意,我们私下慢慢谈,你有什么心事或者不方便告诉你伯父和我父亲的,单独和我说也可以。”   华如意摇摇头,“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薛大哥,多谢你的关爱之情,但我真的不能嫁你。”   此时家丁慌慌张张前来,“大老爷,太子殿下驾到。”   正堂的人全都惊住,薛史染立刻站了起来,“太子殿下?我们是否需要回避?”   华思明又是激动又是疑惑,摆摆手道:“不必,皇宫之中也用你们琉璃斋的纸,今日一并见见太子,对琉璃斋绝无坏处。”他瞪了一眼华如意,“你先回房去!”   华如意也满脸吃惊,为何皇甫瑄会在这个时候造访华府,虽然猜着他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的,但却不好公然找理由留下,于是也只能先退回自己的房中。   一进屋子,她又愣住——只见华兰芝站在书架旁,手中捧着的正是自己昨日刚画完的那幅画。   听到声音,华兰芝缓缓转过身来,脸上阴晴不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之后将画纸一展。“这……是你画的?”   画纸上,上半张的大部分画纸都铺满沉沉的蓝黑色,点明画面发生的时间是在黑夜。在画面的一角,雪白的羊毛地毯上,可以看到散落的衣服以及一双交缠的裸腿。   她虽然已经画得很隐晦,没有画身子,没有画脸,但只是这样的画面,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   华兰芝又看了那画纸半晌,忽然噗哧一笑。“真看不出你居然还会画这样的画,咱们华家人几时这么大胆过?!”   华如意故作平静走过去,将画纸接过,“你有事找我?”   “本来是有事,现在被你这画一吓,倒忘了。”华兰芝眨着眼靠近她,“你这里还有这样的画吗?”   “没了。”她第一次被人当面抓住自己画这样的画,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才不信,我要翻翻。”华兰芝四下看了看,抽出一个抽屉,果然又看到几张画纸,乐得笑道:“小时候我就见你有什么宝贝都往这抽屉里藏,大了还改不了这个旧习惯。”   华如意急忙上前按住,“兰芝,别闹了,就给我自己留最后一分秘密还不行吗?”   华兰芝见她这样急迫,只好松了手,拉着她坐下,“如意,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说这件事的。叔父临终之前将族长方印交予你。明明白白是让你接掌华府,父亲却要我替你,我心中也很不安。”   “没什么,你本来就比我合适……”华如意不想纠缠这个话题。   “你先别拿话来搪塞我,你听我说完。”华兰芝很诚恳地说,“自小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叔父对你要求甚严,你也是个好强的人,家中其他人冷落了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想靠画出头,可惜叔父一死,你也没了依靠,我爹……又是那么专横跋扈的人,你才把族长的位子推给了我,但我也有我的骨气啊!平白受你这么大的恩惠,我自己也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说,日后你的画,你就署名吧,总盖我的印,我看着真不是滋味,每次别人让我画,我还要为难,怕万一被人看出破绽了怎么办,但我华兰芝难道就该一辈子是个傀儡不成?”   华如意愣住,她从未想过华兰芝会这样推心置腹和自己说心里话,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华兰芝从袖中拿出一枚方印,正是华思宏临终前交给她的。“这印,我还给你,族长的位置,也算是还给你了。当然这件事还不能和我爹说,免得他那边又要唠叨,不过世事多变,谁知道以后谁能管得了谁呢?”   华如意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印我既然给了你,又岂能要回?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族长,你突然把它推给我,我又该怎样解释?”   华兰芝笑道:“不用你去解释。我……日后若嫁了人,自然这族长是不能继续当了。我知道我爹想把你许婚给薛家,但我猜你未必肯答应,你这个人啊,外柔内刚,你不想做的事情谁也逼不了你。”   “如意、如意!”窗外忽然传来华思明的叫声,显得非常焦急。   华兰芝讶异道:“爹怎么会亲自来找你?还这样大呼小叫的?”   两个女孩儿拉开门,同时怔住。只见院子中不仅站着华思明,在人群之中,前呼后拥的那人正是太子皇甫瑄。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带着高贵的漠然,只是望着华如意时,眼中闪过一抹只有两人才能察觉的笑意。   “如意,太子殿下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华思明的神色难掩激动。   毕竟,华兰芝差点涉入惠贵妃涉嫌谋害皇帝之事,全家上下都如惊弓之鸟般惶恐不安。此时太子亲临府邸,不是为了问罪,而是为了求助,这让他顿时大觉颜面光彩,异常亢奋。   华如意知道皇甫瑄必然会来解救自己于困境,却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数,于是故作客气貌,先和他见了礼,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可由如意效力?”   皇甫瑄缓缓开口,“宫内前些日子追捕刺客一事已经有了眉目,有几个路人可以描述那人的长相,但缺一个精于描绘人物的画师把他画出来。华家大小姐虽是个中高手,但家事繁忙,想来不便和我办理此案,我想你前些日子既然和她一起入宫,应该也会画几笔,所以想找你帮个忙。证人都在刑部,你若是答应,现在就和我走一趟。”   “如意当然有空。”华思明连声说着,又对华如意使着眼色。“如意,此事攸关陛下和殿下的安危,也事关我们华家的荣辱,你可要仔细小心地画,千万不要出纰漏。”   “是。”华如意当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了,收拾一下东西便跟着皇甫瑄走出了华府。   刚刚上了马车,皇甫瑄便抓住她的手,笑道:“看你这脸色,如释重负似的,我今日要是不来救你,你是不是就要被直接送去薛家了?”   “差不多吧。”她真的大喘了一口气,“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找这么一个借口帮我离开。”   “也不算是借口,有一半是真话。”皇甫瑄拉着她的手,神情很是凝重,“我的确要仰仗你的画功帮我画幅肖像,只是这件事我必须背着别人做,因此只能说是让你去画刺客。”   “你让我画的难道不是刺客?”   “不是,你要画的是一个女人。”皇甫瑄说道:“我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她身边,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毛病,不怎么认人,所以对她五官的印象很是模糊。我只记得她的嗓音很是优美,丽姬不撒娇耍泼的时候,声音有七分像她。”   华如意怔住,“莫非……她是殿下心爱的女人?”   皇甫瑄看她面露怅然之色,不禁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乱想什么呢?若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岂会不记得她的长相?她是骑鹤殿的前任主人。我这么说,你明白那人是谁了吧?”   华如意恍然大悟。“是那位已经去世的皇妃?”   “对,她的本名叫魏玉川,论及血缘,她还是我的姨妈,是三弟的亲娘。”   华如意每次看到皇甫贞,都觉得他是个意气风发的皇子,听说他掌管兵部,就料定他必定是个很得宠的皇子,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皇甫贞竟然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亲娘?   “魏妃为什么会住进骑鹤殿?”她站在骑鹤殿门前,看着那依旧满目萧然的景色,想着此刻坐在宫内饮泣的惠贵妃,不由得心生感慨。   “魏妃一度很得父皇宠爱,是宫内第一美人。你看现在人人都说惠贵妃最美,但见过魏妃风华绝代的人都说,惠贵妃的美色不及魏妃的一半。”   华如意惊诧道:“呀,那该是怎样的人间绝色?殿下……一点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不记得。”皇甫瑄说道:“我一出生就已被立为太子,长住青龙院,而她住在长生殿,两边相距不远,经常走动。三弟小我几岁,但和我感情最好,所以下学后也常在一起读书写文。魏妃对我也很好,每次我去都盛情款待……那个女人,我记得她的性子很温柔,弹得一手好琴。”   “那她……”   “后来她疯了。”   “啊?”   皇甫瑄沉声道:“三弟十岁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宫里传出消息,说魏妃疯了,我曾想去探望,但母后说她已是不祥之人,不许我靠近。很快她就住进了骑鹤殿,当然,也失了宠。好在父皇惦念旧情,对三弟还很器重,母后将三弟留在身边和我一同抚育,三弟和我自然也就更亲近了。”   华如意低喃道:“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疯掉?三皇子知道原因吗?”   “我从没问过他,他也从不提及他的亲娘。但宫里一直有传闻说魏妃入宫前另有情郎,入宫之后心中愁苦,积郁成疾,最终疯掉。若真是如此,也难怪父皇母后对此事讳莫如深。而三弟,我不知他记得多少,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可这总是他的隐痛,还是不提为好。”   “那殿下现在让我画她的画像,是因为……”   “我怀疑近日皇城内外的种种异动,都和魏妃身故有关。”皇甫瑄幽幽一笑,“你知道魏妃入宫前的情郎是谁?”   “谁?”   “就是现在京城内外惹起风波不断的武伯侯。”   两人说话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被人领着走到皇甫瑄面前,拜倒行礼。“参见殿下。”   皇甫瑄垂着眼皮看她,“你就是长生殿原来的掌事宫女?”   那宫女也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抬起头微微一笑。“殿下儿时很喜欢到长生殿看月亮,常背苏轼的‘水调歌头’,还教过奴婢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皇甫瑄接过话来,微微一笑,“我记得了,以前魏妃叫你青柳。”   “是的,殿下。”   “这位华姑娘,是我请入宫里帮魏妃画像的。”皇甫瑄一指华如意,“魏妃去世之后,宫内宗庙一直没有摆放过她的灵位,好歹她也是三皇子的生母,我想总该为她安排一个位置才好。但是灵位之后的画像总不能空着,她人已故去,只有麻顶你老人家帮我回忆一下她的容貌了。”   青柳听着,不觉流下眼泪,连连叩首道:“殿下,都说您仁义,难为魏妃故去这么多年,您还为三皇子惦记着。您放心,奴婢一定帮华姑娘把这幅画像完成。”   “这件事得暂时保密,我不想母后知道了生气,明白吗?”皇甫瑄嘱咐道。   “是,奴婢知道。”   皇甫瑄在华如意耳边小声说:“不要问她太多事情,晚上我再来看你。”   华如意被安排住在东岳皇宫的藏书楼。   这里是皇宫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只有几间小房子和两名值守的宫女。   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画师,那两名宫女不敢怠慢,赶紧将其中最大的一间厢房收拾打扫干净,让华如意住下。   华如意觉得其中一名宫女很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在骑鹤殿内偷情被皇甫瑄当场抓住的秋娥。   秋娥也认出她来,不禁红着脸说道:“奴婢是前几日被调到这里来的。”   莫非这就是对秋娥的惩罚?她不好多问,先行住下了。   青柳当年伺候魏妃,与魏妃感情深厚,所以极尽细致地描述魏妃的形容样貌。华如意照着青柳的形容,几度修改画稿的草图,天黑之前才终于完成大致的草稿,没想到青柳一看到那幅画就不禁泪流满面。   “魏妃娘娘……您要是还在世该有多好……”青柳抹着眼泪走了。   她临走前华如意本想细问,魏妃当初到底为什么会疯,又是何时去世的?但是想起皇甫瑄的交代,她咬咬牙,还是把好奇心按捺住了。   收拾了一下画具,她刚觉得肚子有点饿,想找秋娥去要点吃的,就有人来传话,说太子殿下请她去青龙院用膳。   她犹豫一下,想着青龙院中肯定免不了一堆莺莺燕燕的美女环绕在皇甫瑄左右,自己突然插入其中,又无名无分的,既招人关注,又会让自己心伤,便婉言谢绝了。   她见秋娥她们吃得很清淡,便也要了一份到自己房中吃。   秋娥知道她是太子亲自关照到这里的人,便又和御膳房好言好语的多要了两块点心送过来。   华如意这才有机会和秋娥多说几句悄悄话。 第7章(2)   “太子殿下后来没对你们俩怎样吧?”   秋娥红着脸说:“太子殿下说,让奴婢先到藏书楼来做些时日,说奴婢的事情若是在皇后身边被人发现,肯定要被严惩。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若是奴婢守本分,他会安排奴婢早点出宫和锦忠哥在一起。”   华如意松口气,“这样安排最好。”   “是啊,奴婢本来以为自己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肯定难逃。锦忠哥说,殿下对咱们这样好,咱们两人的性命便都是殿下的了。无论要咱们做什么,咱们都绝无二话。”   她又低头看着华如意的画,“呀,这女子真是美,姑娘画的是谁啊?”   华如意知道这件事不能随便对人说,便含糊回应,“也不是谁,是……飞天神女。殿下要在阁内一些墙上找人作画,这是草图而已。”   “画得真美,也不知道世间有没有这样的美女。”秋娥看着那美女不禁出了神,“我听以前在骑鹤殿做过事的扶枝姐姐说,原来的魏妃娘娘也是这样仙女般的美人儿,那时候她若是到了御花园,满园的鲜花见了她都要惭愧的低头呢!”   华如意笑道:“闭月羞花吗?也只是传说吧?”   “扶枝姐姐说的可真了,应该不是瞎话。不过魏妃娘娘住到骑鹤殿中后,宫里就没人敢再提起她了。唉,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还记得他亲娘的样子。”   华如意小心翼翼地问:“那,魏妃为什么会疯?”   秋娥摇着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入宫时她已去世,奴婢听扶枝姐姐说魏妃娘娘很喜欢弹琴,陛下当年就是在一次外出狩猎时遇到正在山间弹琴的魏妃娘娘,一见钟情将她带入皇宫的。长生殿,是陛下特意给魏妃娘娘建造的宫殿,就连皇后娘娘的宫殿都比不上长生殿华丽。可是魏妃娘娘并不喜欢那里,每天晚上都在月下弹琴,而且最爱读一首什么诗……在天愿作什么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华如意幽幽说道。   “是的,就是这么一首诗。后来宫里传言魏妃娘娘其实在宫外是有情郎的,但因皇上横刀夺爱,所以魏妃娘娘很不开心,甚至还有谣言说三皇子不是陛下的亲骨肉,逼得魏妃娘娘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滴血认亲,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但此后没多久,魏妃娘娘的精神越来越差,最后就疯了。”   这惨烈的一桩情事,随着那曾经艳冠后宫的女人,就这样一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过去的爱恨情仇也好,恩宠荣华也罢,都随着她的离去一起埋葬了吧?   可是……听皇甫瑄的意思,这件事似乎现在又将被旧事重提,就像是有人故意报复似的,将事态演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夜更深了,华如意将自己以前所画的那几幅私密小图摊在桌上。窗子没有关紧,夜风冷冷地钻了进来,将桌上的画纸吹得□□作响。   她怅然看着自己笔下的绵绵春色,这是她所有春宫图中画得最不露骨的一组,却是倾注心血最多的一次。魏妃当年就算入宫入得不情愿,也必然曾费尽心思想与皇上做好夫妻吧?可到头来却落得那样屈辱的结局。   而她,一个平凡女子,没有魏妃那样的惊世美貌,又凭什么能得到魏妃曾拥有的宠爱?   她在这三幅画中,各自寻觅了一处隐秘的角落,精心地将自己的名字如画一般描绘在上面。第一幅,名字藏在了床锦上的花纹里;第二幅,名字藏在一片落叶的叶脉之中;第三幅,她将名字细细画在堆积在地上的衣服褶皱内。   最后一笔刚刚画成,房门就骤然被人推开。皇甫瑄挟着清凉的夜风出现在门口,夜风里还有一股湿润的味道。   她一惊,站起身来,“下雨了?”   “是。”他手中提着一个八宝锦盒,放到桌上。   她向后面看了一眼,竟没有一人跟随在他左右。“宫内曾有刺客出没,殿下独自一人……不怕危险吗?”她环顾四周,想找一块干净的布帮他擦掉衣服和头发上的汗水,却被他抓着手坐回到桌边。   “叫你去吃饭你也不去,一个人躲在这里画画,哪用得着这么用功?”他一边亲手帮她打开食盒,一边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画,她收拾不及被他看到,眉头一皱,“画的是什么?放下我看。”   她红着脸说:“不是什么好画。”   他瞅着她看了一阵,笑道:“不就是春宫图吗?你都敢画,还有什么不敢让人看的?”   华如意只好忸怩着把那几张画铺到桌上,胸口噗通噗通一阵狂跳,说不出是害羞还是紧张。   皇甫瑄低着身子看了半晌,却皱起眉,指着第一幅画上的女子说:“这女人像你……”又指了指第二幅,“这女人也应该是你……”他回头盯着她,“你画的女人都是照自己的样子来画?可你画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满腹的紧张在这一刻倏地散去,差点笑倒,“殿下真不认得那个男的?”   她抿着嘴乐极了,让他看了却更加起疑,又看了那幅画半晌,伸手一抄,将她搂进怀里。   “我以为胖一点的女孩子心机会少一些,可是你竟然也学会和我耍心眼儿了?我不问你为什么要画春宫图,是因为我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说自己的私隐,但是如果你要把自己画在画上,就要先问问我可不可以。”他不悦地用手一指那几幅画,“尤其是把什么臭男人都敢画上来,你就不怕我看了生气?”   华如意低着头笑道:“殿下的话让我想起我伯父日间曾说的一句话。”   “什么?”   “我说我不能嫁到薛家去,因为我已有了心上人。他说,我不可能认得什么好男人,必然是见不得人的野男人。”   皇甫瑄的眉头蹙得更紧,“这是华思明说的?”   她赶紧说道:“伯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又在盛怒之下,自然口没遮拦,你也不必为了这件事去和他计较。”   “我暂时不计较他的用词,但是他的话,和这画上的男人又有什么关系?”皇甫瑄越看那画越是生气。将她一把压倒在旁边的床上,恨恨地说:“你几时也和别的男人这么亲密过?还要画到纸上去昭告天下。这些画该不是日后也要卖出去的吧?”   “怎么会?这些画都是我的私密宝贝,日后……说不定还要传宗接代的留给子孙呢。”她难得看他这副表情,向来高高在上、庄重严肃的太子殿下,也会有郁闷小气的时候啊,甚至有几分孩子似的任性,让她心中大增爱怜之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悄悄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很光滑,皮肤好得让她这个女人都觉得惭愧。   皇甫瑄哪会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她笑得越是神秘诡异,他脸上就越是不痛快,索性将她完全抱上床去,就势压倒。   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不禁低呼道:“还有其他宫女在附近呢,万一她们来找我……”   “我已调她们去别处打扫了。”原来他心机狡诈,早有打算。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是要我今夜侍寝吗?”   他挑着眉,“怎么?你还敢拒绝不成?”   “不是,我只是在想……殿下今天忙了一日,也该累了……”   她还不大习惯两个人这样火热的亲密,刚想找个借口先避一避,却被他冷笑着封住唇——   “砌词诡辩,必然心中有鬼!”   他的衣服本来虽有几分湿意,但此时两人滚烫的体温却让那水痕散发出幽冷的清香。   她想先去灭了灯,却被他按得死死的,于是这一回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又成了他口中的“活食”。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剥落两人的衣服,当丝绸彼此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过于暧昧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她娇喘吁吁的那张脸,满月一般的圆润,红唇娇艳欲滴,星眸似醉似醒般的一片氤氲。   他忽然叹口气,将她揽入怀中。   “这皇宫之内,现在唯一可以信得过的,就是你这颗小雪球了。”   他在她“肉质”最为柔嫩饱满的腰部轻轻咬了一口,隔着衣服,却让她禁不住战栗。   “殿下心里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她背对着他,却又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察觉到他的手正探入自己的衣服里时,她深深喘息着,却不敢躲避。   “人生在世,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他在她饱满的后颈上印下一吻,“你还可以借着春宫图去发泄,而我,更多的时候必须坚守矜持。”   “殿下若是觉得累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只是我不知道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他悠然一笑,翻身压上她的身体,“把你这雪球似的肉丸送到我嘴边,让我一次吃个痛快,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她咕哝一声,再也来不及开口,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   这一夜,自然春色无边,他很尽兴地在她身上索欢,她累得腰酸背疼,却也初次细细品尝到男女床第情爱的美妙。   突地,她不小心叫了出来,又吓得赶快把嘴巴捂上,引得他取笑道:“捂住嘴巴干什么?是想逗我再亲你?”   “不是……殿下不是……不喜欢听人叫……”她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   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原因,“难怪初夜时你都不敢喊一声。怎么又拿自己和丽姬比呢?”   他的身子一挺,冲击的力量之强,让她捂着嘴的双手都不禁抖落,他笑着将那双手按在她的身体两侧,再不让她有捂住嘴的机会。   “如意……若是上天真的有情,你就是被他送至我身边的最后一份如意了吧?”他感慨着,望着怀中那禁不起过度激烈而暂时昏厥过去的人儿。回头看着桌上散乱的那几幅画,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的确是不擅长认人,除了她这个丫头之外,他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但是那几幅图中所画的内容以及服饰和周围的景致,画中男子是谁,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之所以故作震怒,只是为了这一夜的旖旎而略施小计罢了。   她真是个自作聪明又好骗的丫头啊。   还好,这一生她只需上他一人的当就好了。不管她之前受过怎样的委屈,从今以后,自然有他为她出头。   她若真的喜欢画什么春宫,就由她去画,反正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相信再画个百十张也画不完。   因为那将会是一生的纠缠啊……   华如意醒来时皇甫瑄已经不在身侧。她愣愣地摸着微热的被褥,知道他走的时间并不长,看看天色,应该是去上朝了。   最近因为皇帝遇刺,所有朝政都压在皇甫瑄一人的身上,华如意知道他必定很忙,自己在这边只是悠哉地画画,也不好去打扰他。   她的枕边放着一块玉佩和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凭此玉佩,出入随意。   她轻抚着玉佩,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第8章(1)   秋娥白天忙完手头的闲活儿便会好奇地过来看她作画,一边看,一边就给她讲这宫里的故事。   “听说,就在这藏书楼,还曾经住过一位皇后呢。”秋娥指着不远处的藏书楼,一本正经又满是羡慕地说。   “哦,难道也是被贬到这里来的?”华如意好奇地问。   “不是。”青柳到底年长些,听到的传言更丰富。“据说那位娘娘当初也只是一名宫女,在这藏书楼当差,还先后伺候两位皇帝,第一位皇帝去世时,她差点被带去殉葬。”   华如意和秋娥都听得入神,“那她是怎么逃脱的?”   “多亏她不是受宠的妃嫔,就没有把她算在殉葬名单当中。据说后来她又选出宫去,但不知怎的被人发现她竟然女扮男装回朝做了官……哎呀,反正那故事兜兜转转,史册中记载得也极为含糊。其实到底后来做皇后的是不是她,史书都没有明确说,只是宫内曾见过她的人都说,后来的裕德皇后长得极像前朝逃走后下落不明的怡妃,所以这流言就一直流传下来了。”   秋娥摇摇头。“我是不信,她既然服侍过先帝,又怎么可能再当新帝的皇后?”   华如意说:“也许他们是有真情……”   青柳叹气道:“帝王之家中能有多少真情?你看魏妃,当年那么得宠。后来不也被打入冷宫……还好三皇子被教得很好,魏妃地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秋蛾说道:“本来今年太子殿下的寿辰,皇后还想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呢,现在陛下受伤,殿下又这么忙,宫里上下都不敢提这件事了。”   青柳说:“还有过几天的祭天大典,应该是殿下代陛下出席吧?”   听到她们提起,华如意才忽然想到,既然是皇甫瑄的寿辰,就算不大操大办,宫里宫外必然会有不少人送礼,毕竟若是皇帝的伤势沉痾难愈,很快皇甫瑄就会提前继位。对于这样的王位继承人,赶着巴结的人绝对少不了。   而她,又能送他什么呢?   再见到皇甫瑄,是起因于她前去骑鹤殿借画。   华如意希望能在魏妃的画像背景添上一些栀子花,但此时已过花季,肯定不会有现成的花让她画了。可青柳说骑鹤殿中魏妃过去的寝房里,有几张栀子花的画,她想借来参考一下。   青柳劝她不要去骑鹤殿,毕竟那里现在关着惠贵妃,惠贵妃还未定罪,那里便是是非之地。可华如意按捺不住自己想看画的冲动,还是独自去了。   骑鹤殿的门口有两名侍卫把守,华如意拿出皇甫瑄留下的那块玉佩,侍卫看后很是惊讶地打量了她几下,便放行让她进去了。   一进门,她便看到了坐在小院中的惠贵妃,而让她惊讶的是,惠贵妃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三皇子皇甫贞。   两个人正在低声说话,骤然听到有人进来,两人同时抬起头,发现来人是她,都惊诧地睁大眼睛。   皇甫贞率先站起,笑道:“你这个小肉球怎么又进宫了?是皇兄正式收了你了?”   华如意尴尬苦笑道:“三皇子别打趣我了,我只是想来借一幅画。”她接着对惠贵妃行礼,“参见娘娘。”   惠贵妃已不复昔日的风采照人,脸上未施脂粉,头上未插过多的钗环,连身上衣裙的颜色都显得黯淡。   听到华如意这样叫自己,她仰起头凄然说道:“这句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她倏然起身走回正殿。   华如意发现正殿的窗纸已经破损,却无人修补,想来到了晚上,这里必定寒风凛冽,让人难以入眠吧。   皇甫贞走到她跟前,低下身子看了她半晌,“我皇兄‘阅’人无数,为什么单单对你情有独钟?”   华如意别过脸去,看到青柳之前和她描述的那间房子,便走了过去。   皇甫贞几步跟上,“你要找什么画?”   “一幅画着栀子花的画。”华如意从破损的窗纸看向屋内。   皇甫贞说道:“不用看了,那画已经不在这里了。”   华如意讶异地回头看他,“殿下知道我要找的是哪一幅画?”   皇甫贞推开那两扇破旧的门,漫天的灰尘忽然扬起,眼前瞬间变得灰蒙蒙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小时候,我时常偷偷番强到这里来……那幅画,我看过无数遍了。”他向来神采飞扬的俊容上笼罩着一层少见的忧伤。   华如意望着他,想象着那时他还年幼,却要承受母妃发疯被贬入冷宫的耻辱,更要忍受母子分离的悲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本来她以为皇甫贞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见得真的懂得这些事情背后的无奈和哀伤,但听他这样一说……他心中必然也有许多不能释怀的痛苦吧。   “那殿下知道那幅画去哪儿了吗?”她问。   皇甫贞愣了一下,“好像魏妃去世的时候一起埋了吧。”   他称呼自己的母亲也是叫“魏妃”吗?听来好生疏。   华如意不便多问,说了句多谢便要走。   皇甫贞追上来几步,“喂,小肉球,你要回青龙院吗?我跟你一起去。”   “谢谢殿下好意,不过我不住在青龙院,太子殿下吩咐我住在藏书楼。”   “藏书楼?”皇甫贞不解地问:“你一个画画的,去那里做什么?”   “太子殿下让我……”她想了想,把那个捏造的理由说出来,“让我画那个刺客的画像。”   皇甫贞吓一跳,“刺客的画像?我都还没找到曾经见过刺客的人,你要怎么画?”   “太子说已经找到见过刺客的人了,所以……”华如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这件事,但魏妃事关皇甫贞去世的母亲,她本能地感觉自己为魏妃画像的事,暂时不便对他说。   走到岔路口时,华如意想往藏书楼走,却被皇甫贞拉住。   “该吃饭了,走,我带你到皇兄那里蹭饭吃!”   “那怎么行?”华如意忙挣扎着想要脱身,“我又不像殿下您,是太子的亲兄弟……”   “你都是太子的女人了,吃他一顿又怎样?”皇甫贞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往青龙院走。   路上难免有宫女太监路过,华如意觉得两人拉拉扯扯的实在难看,迫于无奈只好跟着他走。   青龙院门口吵吵嚷嚷的挤了一堆人,等候着见皇甫瑄的文武百官着实不少。   皇甫贞一到,立刻有人涌上来将他围住,“三殿下,麻烦您和太子说句话,我们在这里已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甫贞笑道:“别抱怨了,一个多时辰算久吗?我前日有公事要太子处理,足足让我等了三天才给我发回批文。连我都要等三天,更何况你们?”   他拨开众人走进去,问宫女,“太子殿下用饭了吗?”   宫女小声说道:“没有。殿下正在见礼部尚书胡大人,商议祭天大典的事情,说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没有传膳。”   “不吃饭怎么行?”   皇甫贞走到正殿门口,刚要敲门,忽然想起之前曾被皇甫瑄呵斥的事情,心思电转,已有主意,不觉偷偷一乐。他拉过华如意道:“小肉球,你来敲门。”   华如意不明就里,“我敲?我说什么?”总不能让她说“太子殿下,我来找您吃饭了”吧。   皇甫贞笑道:“你别担心,只要说‘如意求见’就行了。”   华如意没办法,只好照着他的吩咐敲门。   门里有脚步声传来,房门一开,一名身着文官朝服的大臣站在门内,对皇甫贞笑道:“原来是三殿下啊。”   皇甫贞负手而立,笑道:“胡大人亲自来开门,小肉球,你的面子好大。”   皇甫瑄也出现在门口,斜倚着门框哼笑道:“我说如意怎会这么大胆,直接跑来找我,原来是你怂恿。”   “大哥,虽然公事缠身,但总要吃饭啊。我不拉着小肉球来,只怕你又要饿到胃疼了。”   华如意关切地急问:“殿下的胃不好吗?”   皇甫贞接话道:“那可是老毛病了,这么多御医开的药也不见好。说到底,还不是他吃饭太没规律,以后小肉球你可要好好管管他。”   “去备膳。”皇甫瑄对站在门口的一名宫女说道,然后看向华如意,问道:“要你画的东西画得如何?”   华如意犹豫着说:“画得差不多了,还要调色修饰一下。”   “也不用那么讲究。”皇甫瑄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胡大人,“大人是要留下一起用饭?”   “不敢,殿下先休息,微臣告退。”胡大人急忙出了青龙院。   “都进来吧。”皇甫瑄开口。   皇甫贞急忙迈步走进殿里,不解地问:“大哥怎么叫她画什么逃犯的画像?连我手下的人都没查出那逃犯是什么摸样呢……”   “指望你办事,几时才能查出结果?”皇甫瑄哼声道。   皇甫贞陪笑道:“那大哥也该给我透露点风声才是。到底是什么人会见到那刺客的形貌?是含香楼的妓女吗?”   “含香楼那边的线索已经断掉,暂时查不下去了。”   “断了?这群兔崽子,又来糊弄我,看我回头不踢死他们!”皇甫贞斥骂一句后,又笑咪咪地巴结过来,“那请大哥赏我几条消息,我也好尽快去抓人。刚刚我去看望惠贵妃,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哭诉,说她实实在在是被冤枉了。要说她这么得宠的时候,岂会有胆子联合外人刺杀父皇,这道理大哥和我一样清楚啊。”   “道理自然清楚,但是母后的心结可是很难解的,你要想做好人放了她,得先去问过母后的意思。现在把她关在骑鹤殿已经算很照顾她了,起码不会再有人打她的主意。”   “难道大哥怀疑有人想杀她?”   皇甫瑄冷冷道:“父皇遇刺时她就在身边伺候,虽然不是她主使,但她没准已看到那名刺客的一些特征,现在她说她想不起来了,但万一哪天想起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她就是刺客最大的威胁,当然会将她灭口。”   皇甫贞连忙起身道:“那我这就派人将骑鹤殿重兵把守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要救她,还是要害她?”   “那……大哥以为如何?”   皇甫瑄沉吟片刻,“先按兵不动吧,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先把祭天大典的事情忙完再说。”   “祭天大典的守军部署我已经安排好了。”皇甫贞从袖中拿出一幅图来,平摊到桌子上,指点着说道:“在祭坛四周,我安排了两千禁军,带队的是我的心腹,还有——”   他没有说完,皇甫瑄就摆摆手,“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了,不用告诉我。”   皇甫贞眼珠子转转,看皇甫瑄面露疲惫之色,又看看旁边一脸关切的华如意,笑道:“小肉球在这里,大哥大概没有心思和我谈公事。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也不在这里蹭饭了。小肉球,把太子殿下伺候好了,就算你当不上太子妃,日后也能像丽姬一样当个侧妃,也算是不错了。”   皇甫贞走后,皇甫瑄靠在椅子中,悠悠说道:“不必把他的话当真。”   华如意低声说:“我知道,我没有妄想当什么侧妃,只要殿下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画画就好了。”   皇甫瑄望着她,好一阵后才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火热双唇压着她的鬓角,“他叫你肉球,你也不生气,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吧?”   “从小到大,这样叫我的人太多,我都习惯了。”她笑着抬头看他,“殿下不也是叫我雪球?”   “我能和别人相提并论吗?!”皇甫瑄又皱起眉来,“我说让你不要把他的话当真,是说他刚才说的胡话。”   “哪一句算是胡话?”她不解地眨眼。   皇甫瑄又静默片刻,笑道:“算了,他一天到晚在我面前也没几句正经的真话,更别说是对你了。”   不久后宫女送上午膳,华如意又好奇的问:“丽姬她们不和殿下一起用膳吗?”   皇甫瑄反问道:“她们凭什么和我一起吃饭?”   “她们不是殿下的……”华如意咬着唇,没有说下去。   皇甫瑄只看着桌上的美食,对于她的话题兴味索然。   “食物实在比女人要好认多了。这道鳝丝鱼片我和御厨要了两天,今天才做来,我却不想吃了。不过也算你有口福,”他夹了一筷子到她的碗中,依旧是打赏似的口吻,“你若是吃着味道还好,就替我多吃点吧。”   华如意刚想动筷子,大快朵颐一番,忽然又想到皇甫贞给她的“雅号”,不禁又把筷子放下,“我还是少吃点吧……在殿下身边进出,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肯定要笑话了。”   “笑话?笑话什么?”皇甫瑄笑道:“难道骨瘦如柴地站在我旁边,就算是给我面子了?快点吃,若是让我在床上捏着你时少了一两肉,看我怎么罚你!”   华如意倏地红了脸,赶快扒了两口饭到口里。 第8章(2)   “为魏妃画像的事情,你没有告诉三弟吧?”他忽然沉声问道。   “没有,我就按照殿下之前对华家人的说辞告诉三皇子,只说我是来帮刺客画像的。”   “嗯,这件事除了我、你,以及那个宫女青柳,暂时不要再告诉第四个人知道。”皇甫瑄郑重嘱咐道。   “是,我知道。”   皇甫瑄看着她的吃相,忽然笑道:“怎么吃得那么急?看把米粒都吃到嘴边去了。”   “啊?哪里?”她向来吃饭都很有规矩的,怎么会在他面前这样丢丑?   她急忙用手去摸嘴角,结果却被他一把将手拉开,在唇上偷吻了一记。   “嗯,这鳝丝鱼片的味道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辣椒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季节找不到正宗的红山椒做菜了。”   皇甫瑄用舌尖暧昧地舔着嘴角,一本正经的评论着,让华如意羞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这个人……真是的,害她吃顿饭都吃得心神不宁的。   “过两天的祭天大典,你和我一起去吧。”他慢条斯理的喝着热汤,“到那边去也能见见世面。”   “那……我要扮作殿下身边的小丫鬟吗?”她认真地问道。   皇甫瑄想了想,笑道:“也好。你到时候就跟在我身边,不要跑远了。”   华如意看着他,“现在的局势……很险恶吗?”   皇甫瑄淡淡道:“听谁说的?”   “陛下遇刺,三皇子刚才说要在祭坛周围埋伏那么多的人马,刺客迟迟没有找到,殿下似乎还有很多烦恼……”她犹豫着,忧心忡忡望着他,“殿下,我虽然不是贵族出身,却也身在一个大家族,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难免勾心斗角,所以我会尽全力保护自己。可殿下身上要负担的责任实在太多了,殿下是否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他动容地望着她,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在华家过得很辛苦吗?”   她垂下眼,“还好,只要什么都不去计较,功名利禄看淡一些,便不会觉得辛苦。”   “那么,为什么要去画春宫图?”   他的问题让她一震,小声说:“殿下说过不会过问我的私隐……”   “就是说你画春宫图,的确是因为有心结了?”他勾着唇角一笑,“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可以猜出一些。是不是华思宏临终时把他那颗传家宝印给了你,但是族里其他人却不同意?”   华如意震惊地瞪着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经表明了她对他竟然看穿真相的惊诧。   皇甫瑄微笑着说道:“华思宏在我面前曾提起过你,总是很骄傲地说,他有个女儿,画功日后定不在他之下,他百年之后把华府交到她手中,必能不负所托,光耀门楣。”   “他……他真的这么说过?”华如意眨了一下眼,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充盈眼眶。   “难道他没有和你讲过?”   “他……一直让我叫他师父……除了画,他很少和我说别的事情。”   “这个华思宏,就是喜欢端一个臭架子。”皇甫瑄哼笑道:“不过作父亲的都是这样,我父皇也是这个脾气。”   “皇上他……”华如意小心翼翼地问:“我见他好像经常在朝上对你疾言厉色……”   “他是皇上,我是皇子,而且还是太子。他若是表现得太过器重或溺爱,对整个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见她的表情还是一片茫然,便继续解释道:“如果他表现得过分溺爱我,我必然会恃宠而骄;若是他太过器重我,殿前臣子难免会有贰心,君臣乱序,没了章法。只有对我严苛些,才能以严治国,赏罚分明,所以他的苦心,我是明白的。”   华如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他笑道:“以为我很委屈?”   “那我那幅画……就画错了。”她惭愧地说。   “没有错。只是那样的我不应该被别人看到,所以,我要把那幅画好好珍藏起来。”他微笑着肯定道。过了一阵,他又问道:“你今天是在哪里遇到三弟的?”   “在骑鹤殿。”   “他当时在做什么?”   “和惠贵妃说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惠贵妃看上去挺可怜的,大概三皇子正在安抚她吧。”   “你去骑鹤殿做什么?”   “我想给魏妃的画像背后加一些栀子花,但是此时栀子花都谢了,听青柳说骑鹤殿有一幅画上有栀子花,便想借来看看。没想到去了之后,三皇子说那幅画已不在了。”   “还好你没有借到,否则他一定会怀疑你借画的真正目的。”皇甫瑄想了想,“你要找的那幅画,好像也是素山道人画的。”   “真的?”   “我不能很肯定,不过魏妃在世时最宝贝两幅画。一幅你上次已经看到了。另一幅自她去世后就不见了。画上画的正是一簇簇开得烂漫的栀子花。”皇甫瑄叹道:“也许因为魏妃曾被人说成是栀子花神转世吧。其实她住在长生殿的时候,就一直很喜欢骑鹤殿,虽然是冷宫应该忌讳,她却常去那里走动。她曾说若是自己有一天离开人世,希望就死在骑鹤殿里,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我看三皇子当时的表情也很是伤感,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起他娘亲吗?也许他记得当年的事,只是不肯和人坦露心声。这样压抑地活着,并不好。”   皇甫瑄见她如此关切的样子,不禁又笑道:“你还是少给别人操心吧,怎么好端端的说你的事情,竟绕到我身上来了?我刚才猜你的事情看来是猜中了。你那位伯父我看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嫌贫爱富,早晚我会替你出一口气。”   “那又何必呢,”华如意赶快说道:“就算父亲真的传位给我,我也并非堪当大任之人啊。”   “能否堪当大任,总要做了才知道。你现在连做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知道你就不行?”   “我……”她张口结舌,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用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塞到她口中,“行啦,知道你饿着,也不必把嘴巴张得这么大,快点陪我吃完,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找我处理公务。有什么话,晚上在枕边再和我说。”   她惊讶道:“殿下晚上还要去我那里?”   “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我去找你?”   “可是……我听说殿下有不少姬妾……”   皇甫瑄把眼一瞪,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再啰唆,我便收了你的画具!”   她赶快低下头,几乎快把整张脸都埋到饭碗里去了。   难道她问的不对吗?他就是有许多女人,而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招摇才苦心提醒他,难道他以为她就愿意他睡到别的女人床上?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末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真的很怕很怕那一天,但这便是宫里女人的宿命吧?   高高在上如皇后,受宠隆厚如魏妃,都难免有那样的景象,更何况她这颗平凡的肉球了,唉——   深夜,皇甫瑄走向藏书楼的时候,从暗影里走出一个人,低声说:“殿下,藏书楼四周都已安排好了人,若是有人企图行刺,可当场拿下。”   皇甫瑄应了一声,问道:“白天有人值守吗?”   “任何时候都有人监视藏书楼的动向,华姑娘无论去了哪里,都有人随护左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甫瑄漠然道,“倘若对方使暗器呢?”   那人愣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你先走吧,祭天大典时就看你的了。父皇临危之时授命于你,是因为他相信你的忠心,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是,微臣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全!”   皇甫瑄点点头,安静地离开。   藏书楼内,依稀可以听到女孩子的笑声,其中一人就是华如意。   他已经可以一下子辨认出她的声音了,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最先记住的是她的长相,即使她那时候呆板沉默得像块木头,但那双眼却灵动得让他见之难忘。   只是和她在一起时,很少见她开怀大笑,她总是很小心谨慎地应对着,努力想将自己藏在某个角落似的。   改天他应该告诉她,她的笑声很好听,他喜欢,希望能日日听到。小雪球若是听到他的赞美,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羞涩?惊喜?还是淡淡一笑便罢了?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珍视这个自天而降的如意宝贝,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虽然将地带入宫里、扯进这次风波可能稍有麻烦,但他会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这,才是他夜夜要守在她身边的真正原因。 第9章(1)   祭天大典那天是难得的好天,风和日丽,冬日的暖阳初次彰显它的力量,将出行的队伍都映照得光鲜起来。   皇甫贞站在宫门口伸了个懒腰,笑着对正走出宫门的皇甫瑄说道:“今日天气不错,看来老天爷很给大哥面子,这皇朝的未来就是大哥的了。”   皇甫瑄皱眉看他,“此时不便说这种话,父皇还在,我只是代父皇暂摄朝政,你可别信口妄言折我的寿。”   皇甫贞嘿嘿一笑,走向后面的马车。   皇甫瑄走向自己的马车,守在马车门口的一名侍卫躬身为他拉开车门。   车内很是宽敞,但只有一人坐在那里,便是华如意。   她今天穿了宫女的衣服,还特意梳了宫女们才会梳的云雀髻,在发髻上插了一支小小的发钗,垂着两条银色的流苏,颇为悄丽。   他还没有开口,华如意便小声说道:“刚才门口那个人好像是……”   “是谁?”他坐到她身边,漫不经心问道。   “就是上次在骑鹤殿遇到的那个……张锦忠,和秋娥在一起的那个人。”   “是吗?”皇甫瑄依然不在意的响应,“也许吧,他本就是禁军侍卫,自然有可能随行左右。”   “哦。”华如意又看看自己的衣着,笑道:“秋娥好不容易帮我找了一身我能穿的衣服,还帮我梳了这个头,她人挺好的。”   皇甫瑄瞥她一眼,“不用和我费心思替她说情,我本来也没有为难她,说好了日后会放她出宫成亲,自然就会放她。”   华如意嫣然一笑,“我的心思就是瞒不过你。”   皇甫瑄幽幽一笑。“想瞒我的人又岂止你一个。”   “什么?”   华如意一时没有听明白,但皇甫瑄并未再多说什么。   这一路很平静,街道早已净空,华如意坐在马车之中望着窗外,那些原本熟悉的街道,现在看来又像是有了几分陌生。   以往,她都是徒步穿行于大街小巷,不想今天却坐在太子的御用马车之中,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一切。   天上与地下,真的只是旦夕之间。   路过含香楼时,她忽然发现含香楼的大门被贴了封条,不由得回头惊问:“含香楼出事了?”   他闭着眼,淡然道:“涉嫌窝藏逃犯,只是在清查而已。”   “窝藏逃犯?”她不敢置信,想再问个究竟,无意中碰触到他摊开的手掌,忽然发觉他的掌心竟都是冷汗。   “殿下病了?”她更加吃惊,焦虑得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事。”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只是今日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有点……不安罢了。”   “祭天大典是件很辛苦的事吧?”那日她和他一起吃饭,宫女都说礼部尚书和他谈了很久。   “祭天只是一个形式,这形式是做给人看的,真正难的是祭天背后的事情。”他微睁开眼,看到她焦灼关切的眼神,不由得笑着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放心,不会有大事的。”   “我一直惭愧自己不能为殿下尽一份心力。”她低声说道:“我只会画画,而画笔就如文人的毛笔一样,在发生事情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兵祸战事不会因为一幅画而罢兵休战。殿下给了我许多,我常恨自己不能回报,但殿下若是不嫌我自不量力,我希望殿下有心事难吐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会帮殿下分担您心头的重担,而且让它们烂在我的肚子里,绝不对外倾吐一个字!”   皇甫瑄深切地望着她——这个在旁人眼中一无是处的女子,此时拚命想向他袒露的,不过是一颗最最平常的心,却是最难得的,如水般清澈透明的心。   “傻丫头……”他轻笑道:“我为你做过什么了?值得你这样感恩戴德的。”   “殿下给予我的,是殿下自己并不曾留意过的,正因为如此,才更加难能可贵。”她苦笑道:“我不想和殿下说我为什么画春宫,是怕殿下笑话我的傻……华家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我一眼,连我画的画,也不能署名。画春宫……起初是为了赌一时之气,想在华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即使是他们最不屑的春宫图,总有一天也会要天下人为我的画趋之若鹜……”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在自吹自擂,抬头悄悄看他,他正饶富兴味地望着她,似是等着听她说完。   “在春宫图上,我可以随心所欲的署名,来找我画画的人,可以排成长龙。我要画的其实并不只是男女在那么一刻的放荡不羁,我希望能画出最无情之人身上那最后的一点真情。”   她喘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来真的很可笑……自古以来,无论是六朝顾曹陆张四大家,还是画圣吴道子……虽然都以人物见长,但并未有任何一幅春宫图可当传世之宝。我就算画得再好,画的依然只是不入流的春宫图而已……”   皇甫瑄笑着摇摇头。“如意,你要记住,能不能传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下所做的事情,是否真的受人敬仰和瞩目。或者再换个方向想,即使你成不了画圣又如何?当下你是否活得快活?这世上天天活得不快活的人多的是,你若是能在画中找到快乐,便算是成功了,何必非要坚持流传万世?”   华如意被他这样一说,心中纠结许久的心结,好像忽然被人轻轻解开了一般。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久,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和你坐在一起,所以你这样一说,我便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皇甫瑄揉了揉她脸颊,问道:“这说来,你现在觉得挺快活的?”   她微笑道:“此刻能坐在殿下身边的女人,不是就我一个吗?我就大胆一些,想着自己这是恃宠而骄,再说不快活可就矫情了。”   皇甫瑄朗声笑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开始见你就像个闷葫芦似的,没想到竟然这么会说话。以后你这个‘恃宠而骄’要怎样再骄一点呢?我可是拭目以待。”   “我哪里敢……只是说说而已。像丽姬那样的美女,都不敢在殿下面前恃宠而骄,殿下给她一个冷脸,她便要哭着走了,我可是要低眉顺眼,小心伺候的。”华如意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皇甫瑄今日压在心中的那块阴霾,竟似被她的笑容轻轻吹开一道缝,吹得隐藏在最深处的冰凉都逐渐温暖起来。   祭天大典设在城东的祭坛。   皇甫瑄抵达时,周围已经站了许多人马,一个个神情肃穆,戒备森严。   华如意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凝重,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抓紧皇甫瑄的衣角,低声问道:“殿下,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皇甫瑄回头笑道:“祭天是何其庄重之事,自然要这样才能显出皇家的威严。不必怕。”   但华如意还是觉得惴惴不安,总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萦绕。   皇甫瑄走向祭坛顶端,那是她不能跟随上去的,于是她就站在祭坛的下边,仰头注视着他,极其恭谨、威严,且华贵地完成那一步步繁琐的仪式。   忽然间,她觉得眼角像是被什么晃过的光亮刺痛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找光亮的来源。   结果在周围的侍卫之中,她忽然发现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别人都手持长枪一动不动地站在两端,唯有那人,一只手悄悄伸进自己的衣袖,而衣袖的一角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寒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却依旧寒气逼人。   她陡然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这一声喊叫惊到,站在祭坛另一侧的皇甫贞立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时喝道:“来人!将那人拿下!”   那名原本穿着和众人一样服色的侍卫忽然飞身而起,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冲出人群的包围。   皇甫贞顿足喊道:“岂有让刺客逃脱的道理?!今日若是再让他逃了,我皇甫贞便当场自刎谢罪!”   皇甫瑄也已被惊动,但立刻有几十人冲到他面前,将他团团保护在祭坛的中心,不让任何人可以靠近。   皇甫瑄冷冷望着那刺客远去的影子,对皇甫贞说道:“三弟,不要急于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咒发誓。他既已现身,便可以追捕了,你还在这里干瞪眼吗?”   皇甫贞不等他说完,已亲自追了过去。   皇甫瑄对左右人说:“刺客已走,不必围着我,去帮助三殿下抓捕要犯要紧。”   他走下祭坛,拉起华如意,低声说:“我们先走。”   华如意还在惊恐之中,她没想到自己一声喊叫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原本她也不能确认那人是否真是刺客,但想着万一等对方动了手,自己再喊可就晚了,所以宁可喊错了,也绝不能让那人伤害皇甫瑄一根汗毛。   现在眼见那人真的露出马脚,所有人都在全力追捕。她依然不放心,问道:“他不会有同伙还埋伏在这附近吧?殿下现在真的安全吗?”   皇甫瑄没有回答,只是将她一把拽上马车。   关上车门之后,皇甫瑄对外面说道:“去含香楼。”   “含香楼?”华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不是回皇宫吗?”   “那里现在才是最危险的地方。”皇甫瑄淡淡一笑,那笑容竟是那样的幽冷,彷佛沁了冰块一般,让华如意看着都心中微颤。   但皇甫瑄却主动把手伸过来,将她又揽入怀中。那强而有力的温暖拥抱,使她纠结僵硬的肌肉都慢慢放松下来。   她在他怀中仰着头看他,看到的是他冷凝的表情。   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轻声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殿下的,陛下身上的悲剧,也不会在殿下身上重演。”   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顶,然后是一片很久的寂然无声。   含香楼的正门依然贴着封条,皇甫瑄的马车从侧面的巷子进去,后院的角门开着一条门缝。   鸨母一脸惶恐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等候着。眼见马车来了,就立刻跑过来开门,连声说:“我的公子,您可一定要给民妇作主。民妇这里也是本分买卖啊,怎么能说封就封……”   “青楼妓院,也算是本分买卖?”皇甫瑄冷笑一声,“只怕逼良为娼的事情你也没少做吧?”   “怎么会?来我这里的姑娘可都是自愿的。”她一眼看到站在旁边的华如意,像抓到救星似的连忙拉住华如意的手说:“如意,你在这里?太好了,你和公子说说情。我这里哪位姑娘是被我逼良为娼的?”   华如意过去也多承蒙她照顾,此时不好意思说什么,便看着皇甫瑄,小声说:“含香楼……其实还好……”   皇甫瑄沉着脸说道:“好不好自有人来判定,你少说话,免得给你也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之前这里被人举报窝藏逃犯,此逃犯涉嫌刺杀皇上,若情况属实,这鸨母必然与刺客有勾结,岂能轻饶?”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鸨母吓得几乎昏厥过去,也不知道皇甫瑄的真实身份便一通乱喊,“我们就是做青楼生意的,哪里敢和刺客勾结?刺杀皇上?这是万万不敢想的啊,我们若真的做了,对我们可没有一点好处!”   “是吗?”皇甫瑄淡淡道:“那我倒要问你,初四那晚,为何你们店突然停了买卖,说是被客人包了场子,哪位恩客那么大的手笔,竟然会包下整个青楼?”   鸨母陪笑道:“那个……是位有钱的客人,说想安安静静来消遣,不想被人打扰。早早就放下一千两银票作为订金。说若是伺候得周到,之后还会有一千两。不瞒公子,小店这里一晚上的进帐最多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这样的买卖我们岂能不做?”   “那位客人后来现身了吗?”   “没有,我带着姑娘们等了一个晚上,也不见有客人上门。不过那一千两也没有人再回来要,也许那人是有事耽搁了吧……”   皇甫瑄冷笑道:“编的还挺像真的,我若不是早己查明真相,还真要被你哄骗了。”他陡然翻脸,变得疾言厉色起来。“你说你等了一晚上也不见人影?那为何官府来问话时,你却说有什么醉汉在你这里留宿了整整一夜?”   鸨母一下子被问得脸色苍白,嗫嚅着说:“那个……是因为……”   皇甫瑄盯着她,“你若是还想活命,就说实话,我可没闲工夫听你在这里继续编谎,只要我一离开,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你这花尽心血的含香楼就会被刑部彻底查封,你就准备进大牢过年去吧!”   鸨母一下子跪倒,号啕大哭起来。“真是坑死人啊!是有人拿银子让我这样说的!说是只要我这么说了,官府日后也不会找我的麻烦。”   “是谁给你银子的?”   鸨母一边抽泣一边回想着,“是一个没胡子的老头,听说话,像个太监。”   皇甫瑄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也不理睬鸨母的哀求,再度回到了马车。   “回宫吧。”他闭上眼,彷佛是真的疲倦了。   “殿下要问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她看着他的神情,不由得心底抽痛。   “其实我早已知道答案,只是还想再求证一下……我也挺傻的,是不是?”他阖眸微笑,笑容是浓浓的苦涩。   她抱着他的手臂,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好半天才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殿下教会我要勇敢面对自己的生活,不管它曾经或有可能会多么惨淡。”   他点点头,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皇帝受伤昏迷之后一直在卧龙宫中休养,华如意从来没有靠近过这里。   当皇甫瑄带着她回到皇宫的时候,华如意担心地问:“殿下不是说皇宫里可能更危险?”   他无声地一笑,“但你不是也说,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吗?”   他主动牵起她的手,来到了卧龙宫,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寝殿内有一个人坐在床边,静静守护。   听到门响,那人转过脸来,华如意这才看清那人竟然是皇后娘娘。   她急忙跪倒,也不知该说什么。殿内的光线黯淡,四周都拉上了帘子,连带着让人的心情都沉重下去,嗓子好像被什么扼住,发不出声音。   “瑄儿,听说祭天大典又出事了?你没事吧?”皇后疾步赶来,握住他的双臂,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我没事。父皇如何?还没有醒吗?”皇甫瑄看向她的身后。   皇后用手帕擦着眼角,“太医说他伤势太重,能挺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只是靠着参汤帮他吊着那一口气而已,说不定哪天他就……”说到这里,她已经说不下去了,默默地流泪。   皇甫瑄扶着母亲的手臂,低声说:“母后,您也累了好多天了,先去休息吧,我想和父皇单独待一会儿。”   皇后点点头,走出殿外,连跪在旁边的华如意都没有留意到。   皇甫瑄坐在皇后刚才坐过的位置上,低着头默默凝视父亲的脸,回头说道:“如意,帮我打一盆热水来,我想给父皇擦一擦脸。”   “哦……”她这才站起来,赶快跑出门去找热水。   就在她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皇甫贞一头大汗,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问道:“皇兄在这里?”   “是,太子殿下说要给皇上擦脸,所以让我打盆热水。”   皇甫贞一脸郁闷恼火,“真是太窝囊了!那么一大堆人,居然抓不到一名刺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主动夺过华如意手中的脸盆,也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先一步进了寝殿,华如意也赶快跟了进去。   “大哥……”皇甫贞走进殿内,刚要开口说话,皇甫瑄却抬手做出一个阻止他开口的动作,皇甫贞吐了吐舌头,将脸盆放到他面前,又退后一步,才小声说道:“那刺客又没有抓住,不过已经命人全力盘查那一带了,一有消息会立刻回报。”   “刺客的事情不必再追查了。”皇甫瑄将手巾放入热水盆中,一边拧着湿热的手巾,一边说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为何,那刺客便毫无意义了。”   皇甫贞一愣,“你知道了?你知道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皇甫瑄看向华如意,“如意,我让你画的那幅画呢?”   “在藏书楼,可我还没有画完……”   “去拿来吧。”他温柔地看着她,“无论画到哪里了,现在就拿过来。”   他的表情越是平静,华如意心中就越觉得不安,似乎他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瞒着自己。但是他吩咐下来的事,她又不能不照做,只好屈膝行礼,退出了殿外。 第9章(2)   皇甫贞笑道:“我倒忘了,大哥已经找人画出刺客的肖像。这就好办了,一会儿我找人把那方圆几里地都围起来,一家一户的拿着肖像去查,肯定能找到刺客!”   “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那刺客在哪里。”皇甫瑄站在那里,像一株永远不会被风吹倒的松柏,坚挺笔直,“那刺客此刻就在这屋子里。”   “在这屋子里?”皇甫贞大惊失色,抽出腰上的佩剑,向四周环顾着,急问道:“在哪里?”   皇甫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就是你。”   皇甫贞愣在那里,片刻后忽然大笑起来。“大哥是疯了吗?刺客企图行刺的时候,我正在对面的台阶下面,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怎么会是那名刺客?”   “我说的刺客不是今日的刺客,而是将父皇刺成重伤的人。三弟,那个人,就是你吧。”   皇甫贞怒目圆睁道:“大哥!你今日是被那刺客吓傻了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指控我就是刺客吧?好歹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你这么说……可要有证据的!”   “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有和宫中任何一个人说过。”皇甫瑄始终神色平静,娓娓道来。“那名刺客入宫行刺的当晚,在逃跑时曾经和我打过照面。当时他戴着面具,挡住了整张脸,我和他交手了两招,他便急着逃跑,不愿恋战,但在纵身跃墙的时候,被我抓脱了他面具上的绑绳,所以我看到他的半张侧脸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但是你知道我的毛病,若是对方不说话,别说是半张侧脸,就算是看到整张脸,大白天我也未必能认得那人,更何况是月光不明的深夜。但是那个人,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只因为我太熟悉那个身影,太熟悉他出拳的速度,太熟悉他的一招一式,甚至是他犯错之后,被我当场抓住时那惊慌失措却故作无辜的眼神……”   他望着皇甫贞,虽然语气平静,但眼中已经浮现了层层涟漪,“三弟,你下手的那瞬间,真的没有心软过吗?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啊。”   皇甫贞退后一步,呵呵笑道:“越说越离谱了,只凭这个就说我是刺客?我好好的一个皇子,执掌兵部,父皇就是我的靠山,我为何要杀他?”   “武伯侯要造反的谣言,是从你那里最先传出的。武伯侯究竟是不是要造反,我们却不得而知。”   皇甫贞急道:“武伯侯招兵买马,天下皆知,多少人给父皇上书,要父皇想办法压制武伯侯的人马,这些事,大哥件件都知道,怎么会怀疑起是我制造谣言?”   “父皇早已在众臣面前说过,他相信武伯侯的忠心。这几年,西岳东岳的边关屡有摩擦,武伯侯担心他们会突然出兵,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又怀疑朝内有西岳的间谍密探,所以布军之事一直是父皇和武伯侯私下相商,你我也从不知情。这便是为何每次有人在朝堂上大谈武伯侯居心叵测时,父皇便怒目呵斥的原因。”   皇甫贞愣了愣,“这么大的事情,既然只有父皇和武伯侯知道,那现在皇兄怎么又知道了?”   殿门外,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因为是我写信告诉太子殿下的。”   一个身材瘦高却眉目俊雅的中年男子款步走进,一见到那人,皇甫贞便愣住了。“皇叔,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来人正是武伯侯皇甫展。他向皇甫瑄先行一礼后,说道:“因为陛下遇刺,我知道朝中必然出了乱子,所以立刻给殿下写了密函,要求赶回京城探望。殿下回信准允之后,我便立刻动身,昨天晚上才刚刚赶到。”   皇甫展面向皇甫贞,沉声道:“三殿下,我与你母妃的事情,不管当年情势怎样,是否是陛下横刀夺爱,她又是否是因情而病,因病而亡,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执着于报仇这两个字?”   皇甫贞瞪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真不知道皇叔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去年出京,曾在我面前极尽能事的描述玉川在宫中的凄凉生活,当时我的悲伤和义愤都没有半点虚假,所以当殿下提出希望我能帮你推翻皇上,替你母妃报仇的事情时,我的确有所考虑。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因为我一时的犹豫,竟让殿下把我当作可利用的工具?先是在京城内外制造煽动关于我的不实流言,然后又假扮刺客将皇上刺成重伤,企图嫁祸于我……”   “这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皇甫贞别过脸去,根本不理睬。   皇甫瑄开口道:“在武伯侯到京之前,我已经查过了,三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让你宫里的太监乔兴德去买通含香楼的鸨母帮你做伪证的事情我已知道,乔兴德在事后便被你灭了口吧?因为你宫中的人都说宫里这么几日少了一名太监,你却说是将他派往别处去了,可宫内宫外都不知这人去了哪里,咱们东岳的规矩,太监可是不能私自出京的,你能否告诉我,他人去哪里了?”   皇甫贞嘴唇翕动几下,没有说话。   “你放出谣言说,凡是与武伯侯有牵扯的人,都在家中挂着一幅山水画,穆一舟听到后果然将此事告诉了我,而你又点名怀疑他,将此事弄得扑朔迷离。那几日何腾恰巧因病未上朝,他是兵部重臣,与武伯侯有旧,自然也成了我的怀疑之列……不错,我上门去查了,正巧在何府看到那幅画,与骑鹤殿中所挂的一模一样。我一直不解,一介名家素山道人为何会将同一幅画画上两遍以上,直到昨天见到武伯侯,我才知道这个中缘故。”   皇甫展怅然道:“是的,我就是素山道人。那不过是我作画之时对外乱取的一个雅号。你母妃嫁进皇宫时,我送了她两幅画,一幅是‘蝶戏栀子香’,一幅是‘春山云海图’,她很喜欢那两幅画,一直视如珍宝。在她去世之后,我请皇兄将‘蝶戏栀子香’还给我,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念想,而‘春山云海图’作为她生前的遗物,就留在了骑鹤殿,后来我凭着记忆又重画了一幅‘春山云海图’。何腾曾是我的旧部,当年入京为官的时候,来府中和我辞行,当时恰逢我睹画思人,心中难受,便把那幅画作为临行赠礼送予他了。”   皇甫瑄接续道:“你特意和我说穆一舟是叛贼之一的时候,我的确也有所怀疑,直到有人力保穆一舟的忠诚,我才彻底相信了他。”   皇甫贞将眼睛睁得滚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皇甫瑄回头看向床上始终一动不动的皇帝,缓缓开口。“父皇。”   “父皇他……不可能!”皇甫贞断然否决。   “父皇遇刺当晚,并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让我立刻找来穆一舟封锁皇宫内外及京城大门。我说穆一舟现在涉嫌重大,能否重用还未可知,父皇拉紧我的手说:‘穆一舟世受皇恩,屡建奇功,此人堪为大用,用人莫疑。’所以这几日穆一舟一直在秘密为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保护皇宫内外的安全。”   皇甫瑄勾着唇角,斜睨着皇甫贞,“三弟,你我在父皇面前,就算有再多的心机,他还不是一眼看穿?你认为他会看不穿穆一舟那个粗人的真面目吗?”   “可今日……”   “今日的刺客是我让穆一舟安排的。”皇甫瑄微微仰起头,望着皇甫贞震惊的表情,“为的是试出你的真心。如果今日没有我安排的这名刺客,三弟,你是不是准备在稍后再上演一次刺杀王储的大戏,然后取我以代之?”   语毕,他伸出双手击掌,“来人!”   穆一舟一身铠甲,腰系长剑走了进来,对皇甫瑄纳头便拜,“启禀太子殿下,聚集在城东月子巷的十余名刺客已经被捕,他们招供说,三皇子派人买通他们,在路上设下伏击,意图行刺于您。”   皇甫瑄听着这个残忍的消息,望着皇甫贞越来越苍白的脸,幽幽说道:“三弟,从小我们关系最好,一个屋子读书,一张桌上吃饭,一起骑马射箭,一起纵论国事。你一直是我背后形影不离的得力助手,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你我会刀剑相向……以死相迫。”   皇甫贞将嘴唇咬得出了血,忽然冷笑一声。“大哥又何必感慨?生在皇宫之中,有几个不向往那九五之尊?这一着棋,我自以为千算万算,必然胜券在握,可惜还是算漏了天意。无妨,我担得起,生也好,死也罢,我一人承担。”   “你一人承担,说得好潇洒啊。”皇甫瑄仰天长叹道:“你母妃当年自缢之前,将你托付给母后,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你能好好成长,可万万想不到会有现在的局面。”   “我母妃是自缢?!”皇甫贞惊得连连摇头,“不对!我问过太医,也查过史册,都说我母妃是心绞痛猝发而死……”   “你知道她病了很多年,一阵胡涂,一阵清醒,胡涂时便六亲不认,清醒时还能和人说说话。她虽得宠一时,但和母后的姐妹之情却一直很深,所以在清醒之时将你托付给母后,希望她能待你视如己出,好好抚育成人。那天正是春分,宫里的人都去御花园赏花,母后领着你和我一起去了御花园,不一会儿就传来你母妃去世的消息……因为不是善终,所以父皇母后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必须隐瞒此事,只给了你那样一个说辞,为的是让你不至于因为母妃死得不够体面,而过于纠结在心。”   皇甫展在一旁满是悲伤地说:“三殿下,你与你母亲的性格真的是很相像。所有的心事,你们都隐藏于心,若是你早早将自己所有的愤懑和不满都发泄出来,问个明白,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皇甫瑄说:“今日我当着父皇的面,将真话与你挑开,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也不是为了羞辱你的失算,只是想让你记得,无论如何,你是父皇的儿子。你亲手弑父,天理不容。父皇还在我不能处置你,该怎样定你的罪……只等到父皇醒来再说吧。”   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华如意满头是汗,满脸通红地抱着画卷跑到门口,一见殿里忽然多了好几个人,不禁愣住。   皇甫瑄望向她,柔声问道:“画带来了吗?”   “带来了……”   华如意将画递过去,皇甫瑄一手抓住画轴的边缘,向下一抖,那飘飘欲仙的画中美女便迎风而立,皇甫展和皇甫贞在同时都呆住了。   “玉川……”皇甫展低声念出那个名字,不禁双目通红。   皇甫贞怔怔地瞪着画上的宫装美女,那女子绝美灵秀,宛如随时将从画上飘然出世一般,栩栩如生。看着看着,他彷佛看到儿时的母妃握着自己的双手,在栀子花树下和蔼可亲地教他背诵诗文,耳畔好似还回荡着母亲那么温柔的声音——   南檐架短廊,沙路白茫茫。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   忽然间他在画像前双膝跪倒,痛哭失声。   而华如意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蓦然看到这情景,惊得手足无措。   皇甫瑄掷下画轴,将她拉出卧龙宫。   华如意看他一脸凝重,不好细问,但又有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跟他说,直到他们两人一起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她才小声问道:“殿下心中的结解开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   “那……我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她前后犯难,满心的焦虑,明明知道那件事现在说给他听并不合适,却又怕不说会给他惹来更多的麻烦。   皇甫瑄见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笑道:“怎么了?华家人来找你麻烦吗?”   “是我的画……丢了。”她尴尬又惊慌失措,“我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可是它们就是不见了,我找遍了藏书楼的厢房,却怎么都找不到,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你的画?”皇甫瑄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画?”   她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了半天牙才吞吞吐吐说道:“就是……画你和我的……那几张。” 尾声   华如意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那几幅春宫图竟然会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   当她在皇后的桌案上看到那几幅春宫图时,她吓得腿都软了,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好个大胆的丫头!居然画这种见不得人的画秽乱宫廷。”皇后私下召见她,一直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此时开口,果然气势压人,“再者,你竟敢把太子殿下的脸画在这种画里,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重罪?”   “民女知罪。”华如意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春宫图就算是被天下人看到,也不应该被皇后看到,别说自己在宫里无立足之地,只怕这条小命都……   她不敢抬头,对面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声音。她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一角往上瞥,只见皇后陛下正对着那几幅画看得十分出神。   “你从哪里学的画?”过了好久,皇后声音忽然一沉,问出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民女……是华家人。”她吞吞吐吐地说道。   皇后这时才注意她用的自称是“民女”而不是“奴婢”,于是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她——   “你……哦,上次惠贵妃就是唤你和华兰芝一起进宫来给太子画像的吧?”   “是。”   “那你此次入宫,是谁让你来的?”   “是太子殿下。”   “殿下召你入宫干什么?”   “给……之前的刺客画像。”   皇后又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听说太子连着几晚都留宿藏书楼,是睡在你那里了?”   她红着脸,微微点头。   “奇怪,他青龙院内美女不少,这么快就改了胃口?”皇后打量着华如意,“这些画都是你画的?为何要把自己和太子画在上面?”   “民女……一时忘情……”   “太子殿不知道吗?”   “知道……”   皇后又看她一眼,“知道还纵容你这么画?他向来不是这么不讲体统的人啊!”   这让华如意该怎么回答?   皇后看着画纸,哼了一声。“画功倒是不错。华府多年来虽然给宫廷画了不少画,但那画里总透着老气横秋的味道,这两年的画倒是好看些了,用笔用色和你这几幅却有几分相似。那些画里,有没有你代笔的部分?”   皇后一下就点到华家的秘密,华如意怎么敢说?生伯又扣个欺君的罪名,便含糊说道:“这两年府中承接的宫廷之画,多是出自兰芝的手笔。”   “华兰芝本宫见她当面画过,写意还好,工笔就差了些。你不要以为本宫是个妇道人家就不懂画,当年本宫出嫁之前,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的。”   华如意嘴唇动动,很想趁机拍拍皇后的马屁,但她向来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此时又过于紧张,更加说不出口。   “这几幅画,你想不出为何会落在本宫手里吧?”皇后微微冷笑道:“因为太子殿下现在的地位极其重要,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东岳举国的局势,本宫必须对太子严加保护,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本宫也会查个明白。”   她将那几幅画反手一扣,“这些画,就算是你的罪证,先留在本宫这里,至于如何处置你,本宫会再想想。”   华如意垂头丧气的离开皇后那里,坐在宫门外的台阶托着腮出神。皇后娘娘的疾言厉色,显然就是要严惩她了。如何严惩呢?赶她出宫吗?还是迁怒降罪于华府?   那天她和皇甫瑄说春宫图丢了的事,但他好像因别的事心事重重,听完了也没特别的表示,只是简单安抚她几句。然后这几日他又忙于各种大小事情,早出晚归,极少到藏书楼来看她。   于是她泄气地想,这就是帝王恩宠吧?热劲还没过去,自己就也要被打入冷宫了?   但不久,她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三皇子皇甫贞涉嫌谋逆,已被问罪。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皇子看上去那么大方爽朗的人,怎么会涉嫌谋逆?但是她又不好向皇甫瑄求证,因为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都必然会是他心中的痛,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在他伤口上撒盐?   罢了,也不必等着和太子殿下道别,她还是早早收拾好东西,等着搬入天牢的那一天吧。   她心灰意冷地往藏书楼走,路上竟碰到了惠贵妃。   惠贵妃自从被关入骑鹤殿后,就没有离开过那里一步。今天竟然衣着华丽,堂而皇之的走在皇宫之内,自然引起不少人留意。   华如意和她迎面遇上,一边行礼问安一边关切问道:“娘娘,您……一切安好?”   惠贵妃的脸上却没有过分的狂喜,大概这一劫让她对眼前的一切都还惶惶不安。   “如意?”她看着华如意,依然一脸恍神,“是啊,我一切安好,已经可以回拜月宫了。听说是三殿下给我求的情……三殿下呢?你见到他了吗?”   “三殿下……”华如意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件事真的很诡异,三皇子皇甫贞为惠贵妃求得了自由之身,他自己却身陷囹圄。三皇子为何在自己危难之时,还不忘搭救惠贵妃呢?   她望着惠贵妃,忽然发现一件事——惠贵妃的样貌与她之前所画的魏妃竟有几分相似?   难怪惠贵妃在后宫会一枝独秀地受到专宠,想来是皇帝对魏妃依然不能忘情吧!   三皇子那天去看望惠贵妃,大概也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母妃的影子了吧,所以,他才会在人生走至最谷底的一刻,为这个神似自己母妃的可怜女人力争一个清白?   她唏嘘感慨着,满腹惆怅的走到藏书楼,却发现华兰芝竟然站在那里等她。   这几日,她也在为兰芝担心。她知道兰芝对皇甫贞情根深种。她之所以敢将象征族长权力的传家方印交到自己手里,应该也是为了当她日后出嫁时华家仍有人可支撑大局。   如今三皇子如大山倾颓,兰芝……该怎么办才好?   华兰芝迎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双目都是盈盈的水光,“如意,我是特别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华如意以为自己听错,她一个大家小姐,平日只在华府和皇宫走动,此刻一句“辞行”乍然出口,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要去哪里?”   华兰芝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努力笑道:“你不知道吗?三皇子自请流放至豫州,我要跟他一起去。”   华如意闻言被她那股矢志不移的气势震慑住。她想不到平日看上去纤纤弱质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在皇甫贞危难之时不离不弃,以终身幸福相许。   所以她也没说出任何劝慰的话,若易地而处,皇甫瑄被远放他乡,她也会舍命相随的。   于是她握住华兰芝的手,问道:“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就走。”   “那我今夜陪你喝送行酒。”她话刚出口,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不禁叹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出宫去。”   华兰芝笑道:“这件事你就要问太子殿下了,你若嫁了他做太子妃,自然是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华如意长叹道:“你别奚落我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说是太子妃,就是宫里的小宫女我都当不成了。”   “那怎么可能?昨日太子派人上门送聘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送……聘礼?什么聘礼?”华如意傻傻地问。   华兰芝笑道:“你还和我装什么胡涂?那么好几大箱的聘礼送到家里的时候,我爹都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家会出一个太子妃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张口结舌愣了好久,突然间举步就往青龙院跑。   “如意,你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儿?”   皇甫瑄的声音就在她毫无准备的一刻突然出现,她举目看去,只见他站在卧龙宫门口,身边还围着几位大臣。   他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缓步走向她,笑容可掬,“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谁吓到你了?”   “殿下……那个……兰芝她说……”   皇甫瑄眉毛扬起,“昨天我下聘的事情,她已经告诉你了?”   “是……可是……”她还是满脑子混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过要给你一个交代。”他伸臂揽过她,“走,先和我一起拜见母后。”   “皇后?”她又吓得将他推开,“对了,皇后娘娘被我惹怒了,我以后可能连宫门都进不来了。”   “哦?你几时惹到母后了?”他好奇的低下头。   她难以启齿地嗫嚅着,“就是我画的那几幅画……画上有你,被皇后知道了,刚刚把我叫去训了一顿,还说要处置我……我想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你娶我的。”   皇甫瑄定定望着她,倏地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母后说清楚,就说那画是我让你画的。”   “那怎么可能?皇后娘娘怎么会相信!她说这是秽乱宫廷……肯定是要严惩我的。”说着说着,她忽然热泪盈眶,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殿下……我看我和你是有缘无分了,都怪我太贪心,不该画那几幅画……”   皇甫瑄低低笑道:“看把你吓的,好像大祸临头似的。”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在她耳畔低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便不怕了。当年母后为什么会当上皇后,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母后画了一手好画,她曾经画了一幅‘秋宫长恨’,请父皇题诗,那幅画现在还挂在母后寝殿中的妆台上面。”   “那又怎样?”她啜泣着,抬不起头来。   “那幅画……就是一幅春宫图。”   “啊?”她不敢相信,惊得抬头看他,“真的?可是……”   “你不信,我就带你去母后的寝殿瞧瞧,母后若敢再恫吓你,我便用她和父皇当年的事情来笑她。我敢说,她虽然嘴上骂你,但心中必然称赞你的画功远胜她当年。”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快走吧,我忙了一天,肚子也饿了,正好去母后那讨顿午膳。”   她脚步不稳,一时没有跟上,被拉得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回过头看着她揉着鼻子又不敢喊疼的样子,不禁笑道:“本来脸就圆得看不到什么棱角了,这鼻子要是再撞扁,可就更见不得人了,日后怎么母仪天下?”   “殿下真要娶我?”她总以为这是一场美梦。   “我做事向来言出必行,几时哄过你?”他嫌她腿短走太慢,伸臂一揽,将她抱进怀里。   她仰起头,看到的是他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有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笑容。   她不由得抓紧他的手——罢了,她一会儿再见到皇后娘娘时,就改改性子,拉下脸来好好说些软话为自己求情吧。   不是为了做太子妃,而是为了日后能天天看到他的笑颜,为了此后几十年能长伴在他的身边,她便心满意足了。   前面那座殿宇已经清晰可见,她加紧走了几步,终于并肩随行在他的身旁。   一阵清风吹来,栀子花香彷佛在身边飘过。   她忽然想起,若是能将那几幅画从皇后那里要回来,她要题上两句诗——   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虽然并非相识在花季,但日后若有后世记载她和皇甫瑄的事迹,栀子花也算是他们的媒人之一吧?但愿史书上不会记载她画春宫图这件事,要不她可就真的要成为后世子孙的笑话了。   “母后,这是华如意,是儿臣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尚未觉察两人何时已走到皇后跟前,忽然听到皇甫瑄朗声说话,华如意一惊,躬身拜倒——   “如意参见皇后娘娘……”   三个月后,太子皇甫瑄大婚,太子妃华如意的横空出现,击碎一干朝廷大臣攀龙附凤的美梦,也让人大呼意外。   要说华如意虽是有“画仙”之称的华思宏独女,但无论怎么算,华府也算不上是多了不起的名门望族,府中在朝内当官的历代人物,最高品级也不过四品,怎担得起太子妃这么尊贵的身份?   华如意在成亲当晚也还在奇怪这个问题,她本以为皇后娘娘会竭力反对他们的亲事,可为什么最终仍答应了?   这个答案,在两人喝完交杯酒后,皇甫瑄才终于告诉她——   “在我和母后说明要娶你的当晚,父皇竟然从昏迷中苏醒,本来太医已宣告父皇时日无多,但没想到他能一天天恢复。母后觉得你是我们皇家的一道救命良药,是个福星,只当我们成亲是冲喜,便同意了。”   “哦。”她长吁一口气,忽然手中被他塞了件东西。“是什么?”   她低头去看,原来是一个铜胎嵌螺钿的掐丝珐琅首饰盒,份量还真不轻呢。   她笑道:“送我这个做什么?我这一身珠宝首饰还不够吗?”   “打开看看。”他柔声笑道。   她不解地拨开铜扣,盒盖“□”地一声就打开了,这原是一个三层的首饰盒,在内壁部分还绘有精美的图画纹饰,她刚看了一眼那画,就吓得将盒盖一下子盖上,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这、这里面的画……”   他见她这副表情,有种诡计得逞的畅快,微微点头笑道:“正是。”   她小心翼翼地又一次打开盒盖,仔细一看,那图竟是她之前所绘、和皇甫瑄第一次见面的春宫图。   打开第二层,果然是三幅图中的第二幅,而最下面一层的盒底,便是第三幅他们在含香楼春风一度的暧昧场景。   “这……这……”她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真不知道该惊喜还是该羞恼,“你怎么把这么私密的东西叫人画在这上面……让人看到了,岂不要羞死我……”   但她又着实爱死这化妆盒的精巧手艺,忍不住细细地看了又看。   “这画匠是哪里找的?在这么小的盒子上作画,难为他竟临摹得一模一样。”   皇甫瑄笑道:“这是我送你的新婚之礼,你放心,那画匠绝不会到外面乱说一字。因为若非有我点头,她现在也不能和情郎双宿双飞远离这是非之地。”   华如意一愣,“是兰芝画的?”   “她说她不擅长工笔,这一回是倾尽全部功力完成,也算是报答我不再为难三弟的感激之情。而她画完之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春宫图可雅可俗,关键在画中内容是否有真情。她从这画中看得出你我之间的情意,令她很是动容,让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这画是否见得了人,若是后世子孙都知道他们先祖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也是要尊敬羡慕的。”   华如意红着脸道:“还要后世子孙看到?那就更加没脸了。算了,这东西我赶快藏起来吧,万一哪天被你那些姬妾看到,还不知道要怎么嚼舌根了。”   皇甫瑄悄悄拿下她头上的凤冠,一手轻解她颈边的钮扣,“都是正妃了,你还要怕她们?日后要你统领后宫,你也这么胆小?岂不是要被人爬到头顶上去了?”   她叹道:“我自小在家忍耐惯了,向来不知道什么叫气派,如何才能服人。”   皇甫瑄道:“这种本事学来简单,我告诉你,若有人在后面给你撑腰,你必然就能气派得起来。”   华如意瞥他一眼,“那给我撑腰的人,就是殿下喽?”   “自然,不过先要看你这颗小雪球,是不是懂得如何侍奉我。比如现在,红烛高照,合卺酒香,你都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吗?”他邪邪一笑,欺身而上。   而那放在一边的首饰盒,美丽的螺钿在烛光下流转出华丽的五彩色泽,映着一室旖旎春色,真是世上最美的一幅画。   【全书完】   想知道其他无敌嫁妆的去处吗?   *憨直胖乞儿的倒霉卖身之旅起程,但冰山老板怎会先要她跑堂,后来却变成想洞房?请见阳光睛子新月甜柠样系列403无敌嫁妆之《乞儿的菜刀经》   *贪吃胖千金的先下手为强拐夫之举开跑,但失忆美男怎会从体贴听话,后来变成心机又腹黑?请见绿光新月甜柠檬系列404无敌嫁妆之《米虫的缸中夫》   *傻气胖王妃的相敬如冰新婚生活展开,但冷漠王爷怎会先当她是空气无视,后来照三餐报到?请见明星新月甜柠檬系列406无敌嫁妆之《傻妃的照妖镜》 湛笔夜话之五十三 湛露   从没想到,过去的那一年会是那么辛苦。   去年一月份从香港即将回家之前,我打电话给老爸,撒娇地说跟着旅行社去吃的团餐很不好吃,想吃老爸亲手炖的红烧肉,回到家的当晚,一大锅香喷喷的红烧肉就已经在锅里等着勾引我。   老爸……新年到了,我也会炖红烧肉了,可是我好像一直没有炖给你吃。   老爸生病那阵子,我拚命学做饭,一向都讨厌厨房油烟味的我,发奋地埋头于厨房中煎炒烹炸。   老爸——   你嫌我做的豆角不烂,我搬了凳子让你坐在厨房门口给我指点,把你当做大师,点头哈腰地拍着你的马屁,请你指教。当你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什么时候该放水,什么时候该放盐,然后背着手回客厅时,真的很有大师的气派。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你是想多教我些什么吧,可是我却没有很耐心地多学几道菜。到后来你食不知味,连最喜欢的红烧肉都说吃起来像在嚼木头,我也失去了做饭的兴趣。   新年到了,这一个春节会是第一次我和妈妈单独过,会很冷清吗?   这几天天气好冷,你知道老妈身体不好,不能出门。你的生日距离清明节好近,我和老妈说好了,明年那时候再带她去墓地看你。你想吃什么?现在可以吃红烧肉了吗?还是一天到晚在瑶池仙台吃着美味的蟠桃和人参果呢?   臭老爸,记得在新年里要保佑我和妈妈平平安安的哦!   我们都很想你。 <-- -------------------------------------------------------------- 书籍名称:无盐的小画师 作者:湛露 本书籍由网友“RKJY”上传 日期:2011/4/5 8:04:34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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